這下可真的把天使給嚇住了。「你……有什麼事嗎?」
面對她驚懼的神情,程昱舒不覺又結巴起來。
「呃……呃我……只是想把這個還給你……」他伸手在口袋里模了一會兒,然後攤開手心,手心里有兩顆晶瑩渾圓的珍珠。「這是……我打掃時在地毯下撿到的……我想……可能是你的……」
他忽然住口。
天使凝視著他手上的珍珠,臉上卻多了兩串珠淚。
一滴、雨滴,滴落在他的掌心上。
仿佛他早有準備,攤開手掌就為了接自她美眸中滑下的新淚。
天使緩緩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珍珠。在電梯的門再度關上之際,看了他一眼,輕輕地說︰「謝謝!」
而後程昱舒就這樣一直呆立在電梯門口,直到另一位搭電梯上來的胖女士,在門打開之後,猛然一見他那副痴呆的樣子,被嚇得驚叫起來。
他終于回過神來。一面模模鼻子,悵然若失地回屋里去。
看看微濕的掌心,可見得不是作夢。
那天使拿走了珍珠,卻將她的淚珠遺留在他手上。
第一章
那一晚的窗外,明明白白的一輪新月如鉤,映著寒星點點,夜涼如水。
薛穎輕輕推開窗,一陣陣茉莉清香立刻彌漫在房里,驅走了原先的一室消毒藥味。
她深深地呼吸,精神為之一振,回頭朝傅維恆笑了笑。
「茉莉開了,你有沒有聞到,香不香?」
他點點頭。
她走到他的床邊,拉了拉他的被褥。雖然寒冬已去,現在算是初春了,但乍暖還寒,外頭吹進來的風還是很有幾分涼意。
「冷不冷?」她問。
「不冷。」傅維恆搖搖頭笑了笑。「早該開開窗透透氣了,關了你這麼久,我還怕把你給悶壞了。」
薛穎微微一笑,執起了他的手,放在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
今天晚上他的精神似乎不錯。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傅維恆只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穎,你累了吧?」
「沒關系,我待會兒就去睡了。」
「我也累了……」傅維恆淡淡地笑了笑。「可是這一睡,怕就起不來了……」
薛穎怔了怔,一時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他卻神色平和,仍是淡淡地牽了牽嘴角對她微笑。
頓時薛穎已然明白。
如果不是為了她,也許傅維恆不會硬撐到現在。而現在不但是他撐不下去,就是薛穎也愈來愈無法忍受日日眼見他受病痛折磨。
是啊!是時候了。他們都累了。
薛穎思前想後,一顆心漸漸冷了下來,臉上出奇的平靜。
「今晚我坐在這兒陪你吧!」她屈膝坐在地毯上,將頭枕在傅維恆的腰邊,側著臉望著窗外。
她看著窗外枝葉間新開的茉莉,小小的,白白的,輕輕地隨風搖曳……
她看著天空里的清晰明亮的冷月寒星,從黑夜閃爍到晨曦……
暗維恆則像哄一個孩子似的,輕柔地撫著她的頭發,讓她細細長長的秀發纏繞在他枯瘦的指間。
以往薛穎不悅不安時,他常用這種方法安撫她,直到她氣平。現在她更是不言也不動,像往常一樣盛接著他綿綿滿滿的憐愛。
而且這一刻,怕再難得了,她要牢牢地記住,記住曾經有一個人,如此溫厚地愛著她。
到了該放開彼此的時候了。對傅維恆而言,他終于可以就此得到解月兌,對薛穎你?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有一點悲戚、有一點覺悟、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恍然……
隨便了!反正從今而後,死生兩別,天上人間……
走到這最後一步,她何嘗不是筋疲力竭,一時整個人虛軟空茫下來。淚水在眼眶之中積滿了,就一滴一滴沿著臉龐滑下,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在被單里。
再沒有人會幫她拭淚……
※※※
暗維恆的生命,結束在繁花初綻的三月里。
※※※
「天啊!」程昱舒的眼楮睜得大大的。
眼前那個白底紅字寫著「親親寵物醫院」的巨大招牌上,居然還有一行「留美獸醫學系碩士程昱舒獸醫師」。
他就這樣瞪著那一塊美輪美奐、嶄新亮麗的招牌達半個世紀之久,然後開口叫道︰「你們怎麼可以還沒問過我之前,就把招牌給掛了上去?」
程昱舒的姑媽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不疾不徐、不慚不愧地說︰「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姑丈老早就想開一間寵物店了,要不是想配合你念完書回來,我們哪會等到現在才開張?」
「就是說嘛!」姑丈應和著。「我們特別等你回來的。」
「我知道你們想開寵物店,可是……可是……」他急紅了臉。「可是我又沒有答應你們,要留在這里當獸醫。」
「奇怪了,你到哪里還不是一樣要當獸醫。干麼自家人不幫,反而往外跑?」
「就是說嘛!」姑丈又開口了。「我們又不是不付你薪水。」
「話不是這樣說。」程昱舒最怕他姑媽和姑丈兩個人一唱一和地來這招,每次都會害他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我怎麼會跟你們計較薪水呢?只是你們也知道我一向對這些狗啊、貓的不感興趣,而且那又不是我專攻的科類,我……」
他驀然見到招牌底下還有一行字——貓犬專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什麼貓犬專科!你……你們簡直是……欺騙世人……」
「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麼話!念了這麼多年的獸醫,我就不相信你只會醫牛。不過是對付幾只小貓小狽,難道你就不行嗎?而且你怎麼能說對貓狗不感興趣呢!」姑媽不可置信地愈說愈大聲。「這是你們做獸醫的人應該說的話嗎?」
「就是嘛!」姑丈加油添醋。「就好像是小兒科醫生說他不喜歡小孩一樣。」
「姑丈!」他簡直無法招架。「這樣好了,我替你們找個學弟過來幫忙……」
「不要,我們為什麼要找別人?」這個姑媽非常難纏,而且十分固執。
「因為我……我早就已經答應八里的一個牧場,要過去幫忙。」他低低地說。
「什麼!」他們開始異口同聲的討伐他。說什麼從小辛辛苦苦地將他姊弟兩人拉拔長大,還送到國外念書,結果一個就此遠嫁他鄉,一個好不容易念回來了,卻又棄他們二老不顧,一會兒怨程昱舒沒良心,一會兒又怨自己命苦。
眼看他們即將聲淚俱下地控訴他罪大惡極之前,程昱舒實在受不了了,只好答應下來。
「好吧!好吧!我過來幫忙就是了。不過,我們先說好,我只能晚上過來,白天我還是去牧場。反正,這里平時也是洗狗、刷毛、剪狗指甲之類的小事,這些你們一定做得比我更好,要不然再找個美容師來做也可以。至于其他看病打針的事,等我晚上過來再做好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投降。
「這樣還差不多!泵媽就知道你最乖、最懂事。」姑媽馬上轉悲為喜,趕緊給他一顆糖。拍拍他的肩說︰「昱舒啊,在你回來之前,我和你姑丈就在這附近替你找了個房子,待會兒帶你去看,如果你也中意,過幾天就可以搬進去了。這樣以後你每天來這里上班就很近、很方便了,是不是?」
「就是說嘛!」姑丈在一旁湊和著。「你看我們請醫師還附帶宿舍,多好啊!你到哪兒去可以找到這麼好條件的工作?」
「八里那邊的牧場也提供宿舍啊!」他沒好氣地說。「如果我還有時間去住的話。」
「哎喲!你這個孩子真不識好歹!」姑媽叫道。「八里那種地方怎麼能跟我們這個地段比!那里買片跑馬地的錢,還不夠我這里買個車位呢!」她捏了程昱舒一把。「真不識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