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突然的咄咄逼人起來,西樓驚恐的瞪著他,她看不到,可是不會感受不到,那種怒氣,那種想要人理解的,甚至帶著絕望哀怨的語氣,她听到血滴在地上的聲音,聞得到空氣里蔓延的血腥,她被他抓著,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如果真的有錯——那也是錯在……我愛你,卻不知如何去愛你——」他狠狠呼出口氣,仿佛一生重責盡逝,整個人心神一松,這一次是真的無法控制的「噗」一口血吐了出來!
西樓大驚失色,她慌忙抱起他︰「對不起——長流,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你有沒有事?」她嚇得花容失色,一邊扶著長流一邊在床上亂模,「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放棄……如何,讓你放棄——我那麼不可救藥,我會害死你的——一定會害死你的!」她幾乎要掉下眼淚來。「我不是個好人……我不希望你難做。」她低叫出來,「你不要嚇我——你,你不要有事——只要你可以好好的,我——我讓你對我好,我不會再那麼任性,那麼——亂說話了,好不好?」她緊張的全身緊繃,急得有些口不擇言。
長流定了定神,唇角扯開一抹笑,仿佛要釋懷,只是多了好多慘淡的意味,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再爭執消耗︰「你不好……我知道……」他輕輕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一字一句的說給你听……」他很誠懇的看著她,咬咬唇,「我喜歡的女子,她不溫柔,也不賢淑,她也不是什麼小姐俠女,她殺過人,做過壞事,她並不是個好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華,「她是一個——極端的人,她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為了那些想保護的東西——她……甚至可以去死。她太驕傲,付出的關心太過極端,而她要的關心卻容不得半分難堪,半分不妥……如果不是,那麼——她寧可不要。」他說到這里遮掩了下唇,許是要嘔出什麼,終是什麼也沒有吐出來,緩緩呼出口氣,「她不懂得如何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她害怕背叛害怕自己受到傷害……她——」他的話突然頓住了。
有一顆眼淚掉出了西樓的眼楮,然後越來越多。
長流愣了一下,他沒有去擦她的眼淚︰「我沒有要你改變,你是這樣的女子,很好——我不需要你去做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了,長流……」她顫聲說,終于忍不住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起來。「我知道我不是個好人,如果——如果我永遠改不了了,如果我注定永遠只是個壞女人……你是不是,還會對我好……」他沒有向別人掩蓋她任何的不好——她不溫柔不賢淑,也不是好人——他都知道,而且一樣不漏的告訴別人,他是在承認——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不需要——去改變什麼,甚至並不是一定要做個人人心目中的好人。
「就算你是個壞人,我也不許你這麼說了……」他想伸手去抱抱她,可是手伸到一半,突然整個人支撐不了一伏,跌在床沿。
西樓驚叫起來——
血的味道,壓抑的難受。
第十四章何知(2)
竹影搖曳,菡萏田田。
這一場疾,來勢洶洶,毓秀山莊這一個多月焦急慌亂不得安寧,倒是易先生老神在在,這個老先生反像是學了長流原本那點塵不驚的性子八分,遇著什麼事都言笑晏晏,如今八月已至,白日里暑氣不消,夜里倒是秋風送涼了些。
「你,好一些了嗎?」她柔聲一問,站在床前。
長流睜開眼伸出手就拉扯住她的衣袖,有些孩子氣,有些耍別扭,西樓無奈,只好坐了下來。
他如今患得患失的樣子,著實叫西樓大大的嘆息,有些為他心疼,她伸手拂了拂他的發梢,「你不要這麼慌張……」她下意識一句,卻又覺得可笑,毓秀長流,執素挽雲,這個男子向來鎮定無他,何須用到慌張兩個字,可是他現在的樣子又那麼像一只受了傷又受了委屈需要照顧的小兔子——小,兔子……西樓呆呆一笑,這個形容挺有趣,她想著他的樣子就不自覺笑起來,嘴里念念有詞的道了兩聲︰「小兔子……」
小兔子?
「……」長流松開她,緩緩喘息了下,他身體不好,還不能下床走動︰「你的眼楮……易先生怎麼說?」他問的輕聲細語。
西樓眨眨眼,對著他笑,明媚燦爛︰「易先生說傷到了淚空穴,也許好不了了……」她又眨眨眼,陽光照進來落在她身後,有些光暈讓他睜不開眼,「不過易先生真的很厲害……」她低下頭,坐上床沿,「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向他討教一下。」她說著就順手取了茶杯遞給長流。
他剛接下微微一愣,突然抬頭看她,她還是笑得眉眼彎彎︰「你——你——可以,看見了嗎?」否則她怎麼可以如此輕松的就抓到了茶杯,長流心口一跳。
西樓搖搖頭︰「我說過易先生很厲害……」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模糊的看見一些,也許,不久後真的可以看見。」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眼楮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復明,「我更在乎的,是你的身體可不可以康復。」她嘆息口氣。
長流淡笑︰「你說易先生很厲害的。」所以——不需要去懷疑吧……因為啊,那是大家希望的,那麼——為什麼要自己去破壞那種美好。
西樓嗔怪他一眼,有些嬌媚︰「我道原來最是重義碎玉軒……這次你爹大壽,唯獨他們沒有派人來,理上是說不過去……」可也是少逼了次毓秀山莊。
長流拉了拉她︰「他們自是知道這次非同小可,不來……興許才不會鬧得不可收場——碎玉軒是懂得分寸的……」雖然這麼說好似挺傷情分,不過這江湖一步路一步錯,誰又料得到下一個會是誰。
西樓理解的點點頭︰「我只是擔心東庭,碎玉軒不會放過她的。」她有些不安。
長流笑了下側著身子起來,西樓慌忙模索了枕頭替他靠上︰「碎玉軒本是不會放過她,但是……」他頓了頓,有些敬佩的笑意,「她去負荊請罪了。」
西樓震驚了下。
「她自己去了碎玉軒,願意接受任何處罰,我爹知道後,就親自去了一趟碎玉軒。」長流將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打理好。
「你爹?」西樓不明就里,怪不得前些日子師遠淮不在莊內,就是為了這等事——她西樓,值得師遠淮如此麼?
「他去替她說情……」長流點頭,他湊到她耳邊,好像在說悄悄話,「于是,你姐姐就留在了碎玉軒,成了他們的大夫,她的醫術不差,幫了碎玉軒很多忙——」他又看了看西樓,溫柔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仇解不開、化不了的……你不必一味的自責自己。」
西樓愣了愣,笑得好似夏夜里突然盛開的小花︰「知道了……我的大聖人。」
西閣樓已經解禁,最忙的好像是師從寒,天天往這里跑,最閑的是長流,日日休養,短短半月,已經可以下床。
清夜秋風,半暖還涼。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長流在寫字,毓秀山莊向來對子弟管教極嚴,除了武藝道義,詩詞歌賦也是一一不落,他負手在後,一手鋪紙急書,流雲如水,這是一首晏幾道的《蝶戀花》,晏幾道「不受世之重輕」,他的詞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廖廖皆是惆悵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