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不知道——長流長流,遙遙而望,這執素挽雲的男子怎會被折騰到如此,她從不認為這個人用情能有多深,因為他從來表達不出那種感情——她從不想,他事事多情,處處留情,竟是因為最深處是與她一般的極端——極端!
滿地的血,那跪坐下來了的人,百般的承認著自己的感情——哪怕他從未說一個愛字,他不去理解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真真是用了情的!
因為,他從不是這麼一個戚戚哀哀的人——
她心里突然無措彷徨了起來,極度的心痛恍然蓋過了一切感覺,她只敢盯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說不出口!
長流見她不說話,他心口一郁,嗓子里立刻涌起血腥,本就重傷,剛才那兩掌他不管不顧,早已動了根本,再也無法阻擋任何氣流亂竄,頓然一潰嘔血,吐在了西樓跟前,怵目驚心。
西樓尖叫一聲,忙抱住他︰「你——你不要說話了……」她被嚇得不知該做什麼好。
師從寒也被嚇呆在原地,師遠淮眼神一變,就知長流如今元氣耗竭,真氣紊亂,這是何等要命的大事!他袖子一揚就大喝一聲︰「快請易先生來!快!」
西樓被長流抓著袖子不肯松手,她顫巍巍去擦他臉上的血︰「長流,你不要說話……我——我不要你來替我贖罪——這些是我的錯,如果我錯了,也該我自己去受罪,不是你——不該是你……」她拼命的搖頭,「我——我可以自己做的……」她說著轉頭去看周圍那些同樣震驚的人,「璇覆藥師害人無數,所屬藥奴皆被毀去雙眼,飼以輔藥,西樓自認罪不可恕……」她的眼神晃到了長流臉上,長流已沒有多余力氣去阻止她,她笑了下,「那麼,就罰我自毀雙目!」她輕偏半分,袖中銀針已出,指尖輕轉,分刺兩側淚空穴,一針見血!
「叮」銀針掉落的聲音,為不可聞,可全場竟無人敢喘大氣。
西樓自認罪不可恕,那麼,就罰我自毀雙目——她始終是這樣,學不會乞求原諒,學不會贖罪,她只會懲罰,只會報復……
她的眼楮依舊漂亮,只是兩側淚空穴有血珠滲了出來,滾了下來,「就罰我這一輩都看不見了……好不好?」她低低的笑,感覺到長流抓著她手的手狠狠的顫抖了下,她咬咬牙,臉色蒼白似雪,「若今日長流不測,西樓他日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她喝了一聲,聲音不大,只是很清泠,落在人心上任誰都是一凜,想來這一句是發了狠心的,縱然藥師可以死,璇覆卻不亡,在她之後還有偶師和蠱師,怎不若噩夢一般纏著中原武林!她也不管周圍如何叫囂吵鬧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下意識去抱他,他全身冰涼,她也一點不溫暖——
只有手上有溫熱的液體,那是血——很多的血。
是長流的血。
可是她看不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長流是不是又嘔血了,又發生了什麼,只感覺到手腕越來越疼,好像那人用盡了力氣,漸漸的她也感覺不到痛,眼前一片茫然……
第十四章何知(1)
毓秀山莊的大壽竟是如此收場。
喜事險些成了喪事。
如今那兩個人,一個重傷,一個失明。
師遠淮連連嘆息,莫說長流不明白西樓,現在是他不明白長流。
她不依不饒守在床邊,眼楮上蒙了白布,看不見,易先生敷了藥,所以她只能抓著他的手,他還沒醒來,易先生已經走開,師遠淮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她。
師遠淮其實從來沒有覺得西樓是什麼罪無可恕之人,反而在曾經幾次見面中有些驚嘆,這女子本是個惹禍的料,他一未料得她竟然真敢出現在江湖眾人面前,二來他也未料得她居然自毀雙目,如今這一眼看去,倒是有些贊賞,但是長流氣血有岔,昏迷在即,他著實已經說不出任何話去苛責什麼。
「我——我不知道……會這樣的……」西樓突然低低的道,她知道師遠淮沒有走,這話是說給師遠淮听的,「我不想他受傷……不想他死的……」她有些茫然,毓秀山莊怎麼將這件事壓下去的,她並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師遠淮看了看長流,搖搖頭︰「我不明白他……」他也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許是他這做父親的最失敗的地方,他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要做的事……其實,沒人能阻止的,是不是?哪怕……你不願意。」
西樓慘然一笑︰「恩,」她點點頭,「所以——我才怕,我不要他對我好……他是聖人。」她笑了一下,有些苦笑,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笑容也僵住,手心一緊,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她的,她心下一跳,驚聲叫起︰「長流?」醒來了麼?
「我就知道……」長流睜開了眼楮,他的眼楮安靜清明,只是到了如今有些似是痛苦的復雜的東西,他聲音也干澀,「我——我沒有兩全齊美的法子……」他說得痛苦無比。
師遠淮一見他醒來如此神態,心中暗嘆一口氣,他已不忍去打斷,趕緊下了樓去找易先生。
西樓搖搖頭,她看不見,不知道長流到底如何神情,可是他的口氣早已不如曾經的溫雅無他、無牽無掛,看啊……他還是不明白他們兩人究竟是如何的不能融合!「長流,你還是沒有明白——你想與我在一起,和我想與你在一起,那是——兩回事,我們的初衷、過程、手段,從來都不同……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去為什麼大局著想,我只能為我自己,我的方法——你明不明白,我們的手段,從來都不同!」她從來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會去照顧那麼多人的想法,一旦她想做的,要得到的,哪怕不擇手段也會去做,可是師宴卿不會——他會考慮的更多、想的更多,用盡量不傷害任何人的做法去對待所有人——他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那是根本無法融合的交錯點!如果強迫他去為了什麼而改變,難過的只是他,只是他而已!她只是怕自己的做法——不但傷了自己,還會傷害到他。她這句話說的激烈,身體一凜,就咳了起來。
「就算我願意的,你也……不要?」長流臉色比方才還要蒼白,胸口一陣難忍,血就滴了下來。不是突然的嘔出,而是緩緩的從唇角流了出來,無法阻止的流淌了出來,他頓了頓。
西樓察覺不對,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她全身緊繃,太過緊張︰「長流——你,你不要說話了,」他好不容易醒過來,她本不該如此對他,可是止不住——她止不住會去傷害,會去揭穿!她是那麼不可救藥,長流又何必何苦如此執著!「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傷害你自己。」長流喘息口氣,黯然下去︰「你怕會讓我傷心——」他頓了頓,「但是你不怕自己難過……」
西樓的手顫了下,她頓時松開了長流,但是長流不饒人的反手一把抓住她︰「西樓……我——」他似要說什麼,看到她退縮的樣子,他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他深深吸了口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試探了?不要——再逼我了?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懂……」你卻什麼也不肯說。「就因為……我不懂得表達,所以我罪孽深重?——所以,你根本連個機會也不給我?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願意試著去做?!」他的情緒突然激烈起來,一口氣說完,整個人撲上了床沿,「啪嗒」,血滴滴落在了地上,他咬牙,像是從來沒有的拼命,「因為我做的事說的話——你會難過會心痛,難道——我就不會?——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種,不懂得心痛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