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就在別人大氣不敢喘之際,那灰衣人幾分譏笑,「師宴卿,你這等亂事傳出去,還有何面目以立足江湖?!」他哈哈大笑,「連個妖女也要救,你當真是個聖人不成?!」他話音一落,翻掌就起勢,這一掌沒有猶豫,出其不意,直逼著長流胸口!「你這麼想當聖人,我成全你!」
你這麼想當聖人,我成全你!
這樣的話——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對他說,他其實……並不是那樣想的——不是的。
不是的。
他只想到這里,那道掌風已經劈了過來,他咬牙一晃,側身躲了三分,卻躲不了七分,那掌是必要將他置于死地的陰狠——絕非武林正派所會運用的怪招!他知自己身體不堪無法躲掉那七分,倒是心念一動,推開身邊的人,反迎了上去,指尖點打反手半寸,正是毓秀山莊的「點蜻蜓」,恰點在那人虎口之上,灰衣人手腕一麻一痛,惱怒在即,也不管死活的非將那掌送到長流跟前——
「呯」一聲,兩人接掌一過,皆大退三步。
灰衣人頓嘔一口血,轉而大笑起來︰「師宴卿吶師宴卿,你不管死活也要接我這一掌,什麼狗屁聖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多久!」他自然看得明白,長流身體不適自傷兩掌,如今又接他這一掌,恐怕支撐不過半個時辰。
長流徑自擦去唇角的血,他身體重傷,竟然半分嘆笑︰「我不是好人,不是聖人……我——從沒有承認過,我是你們心中那種人……」他才開口說了一句,立刻一晃,整個人像是要跌倒了下去,卻並沒有跌倒,搖搖欲墜。「你們不相信……那——與我無關。」他搖搖頭,好像要丟棄一些東西般。
在場眾人心底一陣發噓,這都已經發展到何等程度了,要如何收場?還能……收場嗎?莫說那些初歷江湖的小輩早已不知所措,連那些老江湖也不知該如何下去。
「凌風烈,別裝得滿嘴仁義道德,本是師宴卿手下敗將,一敗再敗,有何面目叫囂如此!」門口突然一聲凜冽,好像夜泉劃過了身邊,眾人一驚,皆回頭去看,那女子許是匆忙奔跑而來,只是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這大堂內才沒有發覺她的腳步,她著著紫衣,只可惜衣衫上全是血跡,她臉色蒼白,一看便知是有內傷在身,她倚著門,許是一路飛奔,身體極度不適,唯有靠著門才不至于無法站立,她的眼楮看的是那灰衣人,氣息不穩,那一句話喊完她早已沒什麼力氣再接著說下去。
那灰衣人被她一喊竟然臉色大變︰「璇覆藥師。」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崩出的字。「你果然沒死。」
西樓聳聳肩,盯著他︰「你不是盼著我出來嗎?你們……不都希望我出現嗎?」她掃了眼四周,目光又回到了那灰衣人身上,「凌風烈,十二年前你敗在毓秀山莊手上,以此不甘就要報復?你無幻門也算不得什麼名門正派,說殺人,你殺的人也不少了,若要論道理,你有何資格站在這里數落他人!?你這算盤打得倒是好……」西樓此話一出,眾人皆驚。無幻門十多年前正是被師遠淮及長流搗毀,凌風烈乃無幻門門主之子。
今日當真是什麼亂七八糟邪魔歪道都聚集了一起!
轉而她的眸光滑到了長流的身上,長流有些震驚,不過這個人哪怕震驚也從不會表現出七分,她緩緩道︰「你點我的穴……師宴卿,我告訴過你,你惹不起我就不要招惹我,你招惹了我,你就要承擔後果的……」她終于朝前進了一步,搖搖晃晃,「這是你逼我的……」他點她的穴,她便自行沖破穴道,強行運氣,足以使她這個身體毀于一旦,她不怕——有人既然不怕她造成的後果,那麼她何必要怕?!
她生就是這樣的女子,傷己三分再去傷人七分!
長流搖著頭,這女子偏就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為她好,對她好——他真的,不明白。
周圍議論紛紛,這里太過混亂,長流一時有些茫然︰「西樓——」他頓了頓,臉色蒼白如雪︰「西樓,我終究不是你,我不會報復也不會補償……我只會幫你贖罪……」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幫你贖罪……你,不要嗎?」他問得很輕,那般輕的好像一旦絕望就會破碎,就會……無法救贖。
西樓看著他,她的臉色也不好,像鬼一樣,站在這里遙遙與他對望,距離遠過千重萬重,她的眼神在他的衣衫上晃來晃去,滿身的血,她搖搖頭︰「不要。」她終于說話了,也閉起了眼,她不要看——長流是這樣的人,他會對你好,用一種希望最完美的方式去對待別人,可他從來不知——長流,你現在要救的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你不知道救她的代價是什麼——你不願意傷人,那麼救她的代價是傷己!你會把自己折騰死的!那些罪——要贖,唯獨不能是你!
長流頓時一退,慌忙用手掩住唇,像在隱忍著什麼,卻有些殷紅的血色從指尖滲透出來,他低低道︰「西樓……我真的不知道……」他側了身子,神色彷徨,好像又有什麼東西要離開了,這一次他也一樣抓不住,好像那個夜晚一般,她如月光離去,「你不要我對你好,不要我救你,不要我愛你,不要我替你贖罪——那你究竟——要什麼……你,要什麼呢?」他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到了此時此刻,你還要說——不要。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和絕望慢慢氤氳了上來,他猛然一個踉蹌,整個人「呯」一聲撞上了桌子,血滴答滴答全濺上了藍色的衣衫,天空染了血色。
西樓全身一震睜開眼,她看到他身體不支,卻動不了一步,這就是代價——代價——長流,為什麼你永遠不明白,一味的自以為是的對別人好——你看到師遠淮了麼,你看到師從寒了麼,你——怎麼可以為了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讓他們傷心?
眾人再遲鈍也該看出長流和西樓間的端倪,一時間議論紛紛,鋪天蓋地。
唯有一人大笑起來,「我無幻門雖算不得正派,可比之璇覆又算得上什麼?」凌風烈怪叫一聲,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漬,他惡狠狠盯著西樓,「魔教妖女還敢如此叫囂,死到臨頭不知悔改!」師宴卿重傷在身,剛才那掌只有五分力道,並未真正傷到凌風烈,他如今是惱羞成怒,一斂袖就直逼西樓而去,他沒有武器,單憑的就是一雙手,像是堪堪要掐死西樓一般不留余地——
西樓本是魔教妖女,在場眾人定然誰也不可能去相救,而西樓本就沒什麼本事去阻擋。
那瞬,人影一掠,一人飛撲而至西樓身側,彈指一點,原本是去擋凌風烈的手掌,這個人正是師遠淮!誰也沒有想到師遠淮會出手相救——可是,師遠淮並沒有點到凌風烈的手掌,因為,他的手掌還來不及伸到西樓的跟前——
眾人嘩然叫起,全場一陣悚然,凌風烈的背後被人一掌擊中,那人速度極快,竟然快過師遠淮,那一掌不留余地,更甚者,一掌過後,又起一掌,狠狠拍在凌風烈的腦袋上,頓時凌風烈血流如注,銀光閃過空中,有尖銳的細聲刺出,「呲」,凌風烈被一劍穿胸,立斃而亡!
三招,招招是絕人性命,置人于死地的路數!
長流眉目依舊很淡,凌風烈倒地而亡,西樓驚恐的看著他,他滿手都是血,臉色蒼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他看著自己的手,他剛剛殺了一個人。「我不是好人,也不是聖人……我早說過的,今天我絕不允許你們傷害毓秀山莊任何人!絕不允許!」他咬牙,滿身的血好似走火入魔,他說完就對著西樓淒慘的笑了一下,眼楮里有些無法看透的深沉的痛苦,他這麼一笑,那些痛苦好像就淡了下去,他伸手模了模西樓的臉,血就全部沾染到了西樓毫無血色的臉上,「我也不允許他們傷害你,哪怕你不願我做任何事,我還是——想要對你好的……」他又咬了下唇,「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好不好?」他說得溫柔,仿佛這個神佛突然墮入了地獄,他唯一的信仰是跟前的女子,她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黃泉碧落他也會去——那根本是,已經到了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後,他再也無法去苛求任何希望!任何希望!那根本是在祈求著討好著那個女子——不要再拒絕——已經,不能有任何的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