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敵人還真沉得住氣,至今還沒動靜!"雷馳亦是屏氣凝神,注意著湖面的每一動靜。
時間就在等待中過去了,霧散了,看著偏東北的冷風陣陣吹起湖面的波紋,雷馳憋不住心焦探問著,"元帥,要不要先撤退?可以再等良機啊!"
冷御天深吁慨然一嘆,"等?等到何時?退?退至何地?可恨今日的風,不吹向我的方向!不,今日一戰,生死分曉。"
一旁心無旁騖的江羽塵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望向遙遠的東方,喊道︰"主人,听到擂鼓聲了,敵人的戰艦來了!"
"擊戰鼓,準備燃火箭。"冷御天下令。
風向不對,火箭射向湖心,卻落入湖底,聯軍先銳部隊乘著戰艦、騎著戰馬前僕後繼而來,逼近岸上的楚軍。
楚國的騎兵隊迫不及待的沖上船艦,聯軍的先鋒一馬當先的躍上湖岸。處處可見廝殺,湖水為之染紅,死尸到處漂浮。湖岸邊不見秋後干枯的藤草,只見如深秋殷紅樹葉的血色,遍灑蕩蕩黃土地。
隆隆馬蹄聲不斷剽掠震動大地,聯軍借著人海戰術,踐踏過遍地死尸推進,料敵如神的不世奇才冷御天沒要到最後一分運氣,他,被一場大霧打敗了。
黃昏時的江陵堰西岸,烽煙止息,人跡已杏,留下堆積如山的船骸、兵器、馬尸、斷魂和禿鷹……
等了一整天的禿鷹終于得以暢懷啃食,冷御天等了五年的北征天下夢……幻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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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暗,大家今晚就在這個山頭暫憩一晚。"
冷御天將驅驟馬的韁繩拉住,帶頭一躍下馬。隨即強壯的猿臂一張,同乘一騎的江羽塵被他抱下馬。
在馬背上的時候,她早就累得靠在他身上睡得昏沉沉了。
揉著惺松疲累的眼楮,她問著,"我們安全了嗎?"
他眯眼望著山月斜照下的蜿蜒小徑,"許久沒見著後頭有動靜,料想追兵一時半刻還到不了。雷馳,分派一班三人守衛一個時辰,其余的人快養精蓄銳。"
"是,元帥。"約莫三十名兵卒各自找地方躲寒風休息去了。
冷御天解下馬轡上的水皮囊,遞給江羽塵,她喝了一大口,打個冷哆嗦,"啊,水好涼!就要結冰了。"
才不過三天前,他們還有帳幕可打尖住宿,楚軍還有三十萬大軍听由主人指揮調度,而今……餐風露宿,主人只剩三十名親信保護著。
逃亡,逃回淮南楚地,江羽塵從沒想到有這麼一天!
冷天仰望當空的皓月星芒,還有遠處一大片墨黑雲層追逐半邊夜空,再嗅聞著空氣里不可思議的清朗清新,言道︰"快要飄雪了!"
"元帥,屬下發現前處有一個山洞,請王上入內避風雪。"
雷馳即刻帶路,把冷御天及江羽塵送進山洞里。
山洞口藤蔓雜生,洞內伸手不見五指,的確夠隱蔽。所以冷御天放心的以隨身的打火石生起火堆御寒氣。光亮中可見這山洞不到十尺見方,但倒也潔淨干爽。
坐在火堆旁,他敞開身上的大毛氅披風,"羽塵,把箭囊放一旁,你怕冷,過來我這兒。"
她躲在他懷中,玩著大氅的細毛,"主人,你猜雷馳還會不會找到山珍野味?"
"餓了?"他遞給她干糧袋,困頓的眼角閃過一絲謔意,"如果這時能來一碗你烹調的滑蛋魚片粥該有多好!"
"啥?"捧著糧袋!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主人的臉龐,這種時候居然能見識到他輕松的一面!主人心里到底怎麼想江陵堰敗戰一事啊?
男人流汗流血就是不能流淚,一身憔悴抑郁自不在話下,也只能自嘲,只能長歌當哭——
他吟誦起前人詞句,"別路雲初起,離庭葉正飛,人生何如雁,同來不同歸!"
他心傷,傷眾多楚國子弟兵從此魂魄歸異鄉!
他心痛,痛戰場上白骨仍是故國閨里夢中人!
時已至此,他二十八年來不曾有的詩情感性一面,終于可如數破繭而出了!
她壓抑悲傷淡然淺笑著,"主人,紫郢劍可以借我一下嗎?讓羽塵為主人舞劍排悶解愁!"
悲壯情懷多少無奈,于是著名的"短歌行"再起,但求詩風劍影里堪以片刻忘傷痛——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嗚,食野之隻,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論,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殺人無數的紫郢劍在她手中變成力與美的化身,紫霞銀光忽左忽右,白衣袂袂的人兒如凌波仙子前後旋轉,輕盈跳躍。
鋒利瀟灑如劍的他,擱淺在她的深情中!他看得出神了……
命已至此,他還有一抹縴縴細影相隨相伴在側,遺憾仍揮之不去,但終可稍稍寬懷了!
一舞既畢,她已硬咽,強裝出來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容顏,可她不要停,"沒有酒給主人解憂,我還有手中的劍,我還要繼續下去。"
她不要停止劍舞,否則接下來的沉默時光,一定會踫觸到敗戰這個話題,她不要主人去觸動難堪啊!
主人停止,不吟詩遣壞了,她開啟檀口,自唱自跳也算自娛,又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無縴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片片去悠悠,青風浦上不勝愁……
怎會唱出這個"愁"字呢?
"啊,這首選得不好,羽塵再換一首,換什麼好呢?"她腦子打結,急得就要掉淚了。
他來到她面前,取走她手中紫毀劍,憤然將視若生命的寶劍丟向地面!
仗創一生,時已至今,寶劍何用!"夠了!不必為我強顏歡笑!"
"主人……"淚不停出眶。
他揩去她掛在下巴的淚珠,"我說過,冷御天不怕死,只怕死得太早,霸業難成!而今只恨時不我予,故鄉迢迢不得歸,十年空負拔山名!也罷!也罷!"
"我們可以回去,再來十年,主人一定可以的……"
他伸指擱在她的唇上,"不,我再清楚不過了!還記得我剛會走會跑時,我父王就把我放到一匹幼駒上,遞給我一把一尺短劍,告訴我,男人就是要手持長劍活在馬背上以天下為己志。倏忽快三十年,我從沒忘記父王對我說'我的生命終于能有延續'時,他臉上的驕傲神采。我努力過,用我全部的生命努力過,然而啊,冷家男子的天下夢就到此為止吧!"
他臉上居然不羞不惱,極度安詳清凜。
"別說這種喪氣話,主人是羽塵心中無所不能的天神,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別氣餒啊!"她的心好疼好難過!不顧一切喊著。
他捧著她細致嬌美的臉蛋,神態肅穆喟然一聲,"羽塵,得你如此真心對待,冷御天也不枉此生了。"
"心,當決定再度活過來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保留全部給主人了!"她貼著他的蒲掌,輕輕摩掌尋求著慰藉。
"這些年,苦了你了!"輕輕一言道出他的心憐不舍。
"不苦!"淚水又給勾出來了,然而她笑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