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朝他匆匆道別,越過他疾步而去。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身影,姚可心痛異常,若非身在宮中,他一定是大聲呼喊幾聲,將心中煩悶傾瀉而出,將這個讓他傾盡了全部心血來愛的女子隔絕在心門之外,可是,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的。
「姚大人,您怎麼突然跑這里來了呢,後宮禁地不得擅闖啊,我們還是快走吧。」說話的人面色慌亂。
後宮里住的都是望塵莫及的女子,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攀附不上的,他早該明白的,他在這上頭吃的苦還不夠多嗎?可是直至今日卻依然學不乖。僅僅是一眼,驚鴻一瞥之下,他依舊可以為了她冒著犯下大罪的風險,跑進後宮見她一面。
若是日後她進了宮,想要見她一面的機會就更難了,難如登天,這便是她和他之間的距離,錯過了一次,注定是要越行越遠的。
半個月後,宮里來人送來了一套嶄新的宮裝,一如當初在皇後殿里的主人所言︰若是再換套尊貴點的就更好了。她終于盼到了,那個女人也跟著換了套更尊貴的衣服。
郝朔登基在即,她被人接進宮,以後她的家就在那座高高的圍牆之後,黃色的琉璃瓦之下。
看著府中的下人一樣一樣地收拾物件,她回身仰望這方天空,宮外頭的天空總是比宮里頭的大上好幾倍,以後卻是沒什麼機會再見上一見了。
「娘娘,您還惦記著什麼重要的,可別落下了。」一個下人跑來,嘴里的稱呼這麼快就從夫人改為娘娘了,她甚至還未進宮,也未正式冊封,他們為什麼這麼篤定呢?
她的手中握著一枚白玉簪子,轉頭回望住餅兩年光陰的院子,這里唯一能讓她值得珍惜的就只有這枚簪子了。
那日,祖母在病榻上,將這枚簪子再次送給了她。
「娘娘,我們該啟程了。」
她收回視線,門外的軟轎近在眼前,她一步步向前,前頭,便是無法更改的路。她的心這幾日總是惶惶不安,總是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五日後,郝朔登基,大赦天下,舉國歡騰,他賜封慕容氏為箴言皇後,賜封她為碧妃。
燻香浮塵,煙縷裊裊,不搖迎頭,身姿斜依。手握玉簪,眼神迷離,紅唇緊閉,面色淒涼。
斑高的牌匾懸掛在正中,「宗門」兩字書寫有力,這里不是冷宮,卻有著冷宮一般的森冷。
清殿中清清冷冷,時有一聲,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她繞過蜿蜒小道,倒是有另一番幽靜,入宮這麼久,她從來都不知道,這麼繁華的一座宮殿里,原來也有這樣的清幽存在。
離沁妃住的地方近了,耳中便傳入叮咚悅耳的樂器聲響,不似琴音的空曠颯然,也不是古箏的委婉動听,這是她所不熟悉的樂器。
樹陰下,一個發絲嚴謹的女子坐在椅上,面前擺滿了各式的大小碗,她手中拿著竹片,不時地輕敲著。她的身側立著一個宮女,宮女年紀已經大了,長著一張面熟的臉,是那個經常跟在沁妃身邊的宮女,無論是得寵之際抑或是如今的落魄,能站在沁妃身邊永不退位的也就只有這個宮女了。
玉簪站在遠處看著,竟然不想上前打擾。最終還是沁妃率先發現了她。
「怎麼站在那里,還不過來?」
玉簪上前,「您如何能做到放下?」
「放下有何難的,先皇都已經去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沁妃輕聲說道,「我在這里這麼久,外面的事情都不入耳,你來給我說說如今外面都有些什麼事情。」
「如今在您的面前,是本朝新皇賜封的碧妃,您可知道了?」
沁妃笑了,細細端詳起她來,連連點頭道︰「聖上的寵妃果然不一樣了啊。」
玉簪羞紅了臉,隨後嘆道︰「什麼寵妃不寵妃的,後宮佳麗三千,紅顏易老,到時還能留下什麼呢?」
「碧兒,你又何須擔心,你嫁他這麼多年,他亦獨獨寵幸了你這麼多年,即使日後情薄了,這份獨寵也只有你一人的。」她想起什麼,又道︰「這些年怎麼不見你的肚子有消息?我只盼著你不要同我一樣,孤獨終老。」
玉簪低下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她嫁給郝朔多年,卻仍不見跡象,不僅是她,即使慕容氏和多個姬妾亦然。
莫非
「孩子的事情不急。」她只能這樣說。
沁妃看了看她,也不多言語。
玉簪走出清殿,如意見到她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
「娘娘」如意還未說出口,宮牆那頭便傳來腳步聲,一道尖細的嗓音傳來。
「皇上宣碧妃娘娘覲見。」
玉簪一愣,郝朔從來都不會在白天見她,她回頭再看了一眼如意,心中隱隱約約泛著不安。
「娘娘,別讓皇上等急了。」公公在一旁催促著。
玉簪上前跟著那位公公便往前走去。
「碧妃娘娘到。」
她推開門,郝朔見到她放下手中閱到一半的奏折。
「碧兒,過來。」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依言走去,心中忐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以為等到他登上了大位,什麼事情都該平靜下來了,難道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他靜默不語,她越發不安起來,「到底什麼事情?」
他輕嘆一聲︰「今早,掬呈長公主去世了。」
玉簪只覺得一陣頭暈,「掬呈」是先祖皇給祖母賜下的封號。
「祖母她」
「碧兒,我已下令,將掬呈長公主遷入皇陵。」
玉簪心口疼痛萬分,那個寵愛她極深的祖母,那個一生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族操勞的太夫人,那個會為了兄弟痛苦的老婦人,那個想著先祖皇疼寵的掬呈長公主。
「她老了,終究會走,幾十年後,我們也會走。」郝朔在她耳畔低聲安慰。
淚珠一串一串地滑落。
那日夜里,她仰望萬里星空,繁星閃爍,不知人間疾苦。她想起了曾听到的傳說︰生命到了盡頭,便化作一縷裊裊煙塵,躲過凡人的眼楮,升上了蒼穹之上還要遙遠的地方。
「你知道,蒼穹之上有什麼嗎?」她輕輕出聲,似在問身後的人,又似在自言自語。
一只手越過她身側,環住她的腰間,清朗的聲線在耳畔響起︰「是我們的心。」感覺到懷中的她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無論有多遠的距離,我們的心卻是最寬廣的。」
她沉默了許久,問他︰「你要我去守靈?」
他拂過她手中的玉簪,道︰「你放不下,不是嗎?」
是啊,她確實是放不下,放不下曾經那麼親密的親人,如今卻是相隔陰陽兩地。可是,皇陵卻在遙遠的北方,在他剛登基稱帝,就將她遠調北方,外頭的人會如何說?席氏一族在朝中又該如何被人猜忌?玉閭又該如何自處?他又想在朝中有何舉動,才迫不及待地將她驅逐?
「你到底想做什麼?」
「碧兒,你想多了。」
想多了,真的是她想多了嗎?
「碧兒,你若不想去,就讓人在殿中設個佛堂,你也不必出宮了。」
可是,這樣一來,她如同被軟禁,無半分區別。她回頭,他的唇角依舊是溫和的笑容,可是眼眸卻是深不見底。
「你已經登上了這個位子,一切已盡在你手,還有什麼要顧忌呢?」她一直都知道,席氏一族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個忌諱。
「碧兒,身為帝王,他要想的事情太多,有些威脅必然要去除。」
「他們幫助你登上地位,難道也是威脅?」
他嘆息︰「你終究是女子,不明白。」他又道︰「我答應你,席氏一族我必定不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