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兒,我累了。」
無數次,在白天,在黑夜,她看著他從容不迫,可是在一切步上軌跡之後,他卻說他累了,他也終于說出了心聲——那個位置怎麼可能是輕松的呢?
「你會是一個賢明的君王。」
他輕輕地笑了,「何謂賢明?」
「想百姓所需,為百姓謀福。」
聞言,他卻笑了,「那些朝廷高官又該如何處理?」
她一愣,「天下,誰不是百姓。」
「百姓可分多種啊。」他感嘆,「江山易打,不易保。我也不要垂留青史,也不要做什麼賢明的君王,只想讓這片大好的江山在我這一輩繁榮下去,不倒,便是好的。」
他們在閨房中談著這些招人忌諱的事情,他亦毫不掩飾地說出了他的心聲,她又有何求,從來,她的願望就很小,嫁給了他,心就更小了。
「我只要你好,就什麼都好了。」
那一夜,她沒有睡著,夜深時,听著身旁的呼吸聲,沉沉的,那麼多年來,這一夜,恐怕是他睡得最沉的一夜了。
睡吧,睡吧,我必然永遠陪著你,無論是上天還是入地,我都陪著你
第十三章離歌且莫翻新闋
「我要回趟席府。」清晨,她這麼告訴他。
他輕聲指正︰「不該用回,你的家只在這里。」
她笑了,輕輕點頭。
愛門前停著兩頂轎子,她整理了一下他的朝服,皇親的頂戴和冒領,這麼相貌堂堂的男子,世間竟是難找了。
他笑著握住她忙碌不止的手,道︰「你若還不好,我便來不及上朝去了。」
她不甘地收回了手。
他輕聲囑咐︰「晚上早些回來。」
她乖巧地點點頭,他滿意地進了轎子,簾子放下,轎夫抬著轎子往皇宮而去,她亦轉身進了轎子,往另一邊而去。
母親見到她甚為驚喜,拉著她問東問西。祖母被人攙扶著出來,兩年不曾見面,她似乎又老了不少。
幾個人正聊得高興,管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頭栽倒在地上,嚇壞了房中的幾個人。
「怎麼回事?」母親厲聲問道,席府中的下人一向行事穩重,管家什麼時候這麼著急過,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剛才宮里來人傳話了」
「宮里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皇上駕崩了!」
在場的人皆是一怔,「砰」的一聲傳來,玉簪轉頭看去,只見祖母時常拿在手上玩轉的佛珠竟然斷了線,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翠綠珠子在地上跳動著。
崇元42年,初春,帤貞皇帝病逝。
史冊上將這位皇帝的一生記載得滿滿的,帤貞皇帝是先祖皇的第二個兒子,從小便流露出許多的治國之材,所以帤貞皇帝在世時,也極為喜歡六王爺郝朔。
自噩耗傳來,祖母便一病不起,帤貞皇帝是祖母的弟弟,雖是異母同胞,但他們從小皆受先祖皇喜愛,常常帶在身側,關系自然非同一般。
那次是玉簪第一次見到祖母流淚,她捧著掉落的翠綠珠子,不住說著︰「你怎麼就先走了呢你怎麼就先走了呢」
祖母想要進宮見先皇最後一面,奈何身子不允,只得在床上低泣。
那幾日,郝朔也很忙碌,忙著國事,忙著家事,去世的是他的親生父親,他自然是傷悲的。
同年4月,前太子郝卓在自己的寢宮因悲戚四起,情緒蕩漾,不久便也病倒在床,竟然嚴重到無法下地行走。
朝廷兩代元老的席氏一族族長表請刻立新皇,以定民心。隨後,糧戶司天官王大人、造工司天官陳大人、辛兵司天官姚大人、翰吏司天官吳大人及各位大臣皆同時上表,只為勸慰新皇登基。
先皇帤貞皇帝在世時,一生只冊立過一位太子,便是皇五子郝卓,在崇元42年時被廢黜。
依照國俗,太子的冊立通常是中宮皇後之子,當年僅因為中宮未孕育出皇子,故而轉立一個小小爆女的兒子為太子。
如今,國無太子,未立儲君,理當應推立中宮之子——皇六子郝朔為帝。一切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只待郝朔一聲令下。
郝朔推月兌不了,暫代理國。
郝朔登基的日子已經定了下來,由天巫花了兩日的時間測算出的吉日,當即宣告天下,錦繡房忙著趕制朝服,黃袍加身,在不同的人身上,必然也是要重新一番審思。造工司天官日夜監督,趕造新殿宇,雖然郝朔指明無需大動干戈,但在原有的宮殿中修修改改是必然的。
新皇登基,必定是一派全新。
玉簪坐在皇後殿中,雖然先皇逝去幾個月了,但皇後依然悲傷,不知是真是假,身為她的媳婦,王妃慕容氏義不容辭地在一旁安慰著。
玉簪趁著空閑,觀望了皇後殿的擺設,在這座宮殿中關押著無數的女人,一個離開一個就搬進來,從來沒有半刻停歇過,如此繁忙,卻也不見半分倦怠。
再過不久這座宮殿又要換人了,等到郝朔登基為皇之後,先帝的皇後就要搬去景逸宮,以太後之名享受著一個女人最高的榮耀地位,可是曾經風光一時的沁妃和一眾後宮的女人卻要共同擠在一道宮門之後,度過她們殘存的余生。
這個宮殿中多是虛偽與距離,心和心永遠是貼合不到一塊兒去的,玉簪開始想念當初在沁妃宮苑時的情景,那時的沁妃亦是得寵之際,可是卻會在她面前流露宮廷女子的心酸,明明知道玉簪是注定要進宮闈生活的,可是在言語之中,沁妃總是不掩飾其中的無奈與艱辛。
她從皇後殿出來,繞過宮門,站在沁妃的宮苑門口,這里的歡鬧不復存在,門庭清冷得讓人心寒。
她躊躇不前,其實這里頭早就是一座空置下來的宮苑了,先皇下葬後不久,除了皇後殿里的那位外,其余的妃嬪和宮人們都搬去了宗門後面的殿宇——清殿,如同冷宮,是歷代皇帝逝去後,宮中妃嬪們的居所。
清殿,只怕比這里還要讓人淒涼。
覓城的潮起潮落,誰都算不準。他們都是曾站在最高處的人,可是結局卻並不順人意。她時常擔心,擔心玉閭,擔心席氏一族,擔心郝朔,擔心她自己,更擔心,當這股潮水涌向他們時,最先倒下的便是他們的心——總是被人端得高高在上的驕傲,是最容易被推到的。
她猛然間感到絲絲冰涼,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她快些離去,轉身得太過猛烈,還未看清前面擋著的是什麼,她便一頭栽進了一個胸膛中,充斥在鼻尖的是陌生的氣息,不是淡淡的花香,也不是似有似無的藥草味道,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氣息。
她抬頭望去,劍眉星目,那是一張典型的中原男子的五官,潤澤中卻不失男兒氣息的面容,她的心底有跟繩索輕輕抽動。一個抬眼,她與他都愣在當場,這才發現,他們相識這麼久以來,卻從來不曾如此近距離地看過對方。
姚可,對你的愛到底有多深呢?以至于,當初可以說舍便舍,毫無半絲反抗
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或許玉閭曾說的不適合,不是指她與他的不適合,而是他們之間感情原本就不曾對上,偏離了軌跡,卻在不知不覺中越拉越遠,直至最終的無可奈何。
她心有哀戚,看著他的眼神亦滲出淒涼的神色來。姚可面色一緊,厲人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終于,他別過頭,苦笑一聲。
玉簪,玉簪,這條路何苦如此困苦艱辛?說是放手了,可是心仍舊會不受控制地哀傷,這是為什麼?
「姚大人!姚大人!」身後一陣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