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偎在他胸膛,感受著他不同尋常的體溫,低聲喃喃道︰「郝朔,我想要個孩子。」
胸膛一震,咚咚的心跳聲仿佛都停滯了片刻,而她的心亦牽起酸楚的漣漪。
豎日,新皇下旨,命席氏一族外室子孫至皇陵代為守靈,令掬呈長公主親孫碧妃留宮相守,以慰長公主天靈。
熙承元年,初夏,御醫診斷箴言皇後有孕。
同年七月,郝朔迎娶席氏族女席澄,冊封宗排為嫻妃,位居箴言皇後之下,與碧妃齊平。
雖然是整日在房中瞧著木魚,但這段時間中的事情,依然斷斷續續地傳進了玉簪的耳中。
席澄是席氏一族庶出支系的一名女子,席氏一族支系眾多,其蜿蜒脈系雜亂可堪比皇室一族。
他答應過她不動席氏一族,可是卻迎娶席氏庶出的女子,存心讓席氏族內嫡系和庶系內斗不止。
玉閭已被他下調至魯西,名為視察災情,實則都清楚,這是外調。
自兩年前,玉閭被他屢次關在門外不讓進王府見她一面起,他們兩個曾經那麼親密的摯友,早已面和心不合。
郝朔啊,難道這就是一個帝王的無奈?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離開了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情如同輪盤,一經啟動,便是遠遠不止的翻騰,不見停歇。
「碧兒,你可知道,頂著這樣一副身子有多累人?這里都是骯髒的事情,二十年來,天天就怕著這個秘密被人發現。外人皆以為先皇的六皇子是天生的病疾,哪知這是後宮之爭的遺癥。毒,是清除不了的。」
那日,他們談到了孩子。他的面容依舊是和煦,只是眼中的銳利卻是難以忽視的。毒,他這些年的痛苦皆源自于後宮之爭,有誰能向一個皇子下毒?後宮的陰毒與狠辣決不亞于朝廷之爭。
「碧兒,你可知,為何朕到現在還無子嗣?」未等到她的回答,他便接著道︰「那是因為,朕身上的這個毒是會殺人的,哪個女子若生下了朕的孩子,必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碧兒,如今你知道了,你可要為朕生個孩子?」
那是他登基稱帝到現在,首次在她面前自稱「朕」。
他將她回轉過身,兩雙眼楮直直對在一起,赤果果的,毫無掩飾。玉簪微微蹙眉,在他的眼中,她清楚地看到了灼熱的痴狂,這個總是溫煦謙和的男人,他到底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痛?
「碧兒,你可願意為朕留下子嗣?」他又問一次。
生下他的子嗣就意味著死亡,即使誕下的是皇長子,他的生母尊榮亦是無法享受的,在這個皇宮中的女子,能有幾個這樣做?
他的雙眸似乎能夠噴出了火,臉頰緊繃,因久久未等到她的回應而恍然失笑,卻是悲憤居多。他時時隱藏,時時平靜,可是他在怨,怨上天的不公;他在恨,恨世間的虛偽。
他不該奢望的,又有那個女人能將他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呢?
他猛然抱起她往床榻而去,她緊緊抱住他的腰身,親密相間中,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悲、他的涼、他的無可奈何,心陣陣疼痛了起來,這個男人啊,她的丈夫啊。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絕對的強者,所謂的那些能夠站在最高點的人,都有悲苦在心,堅強在外。保護得太過牢固,便讓所有人忘記了他們也是個凡人。
他的身上是滾燙的熱,他伏在她的脖頸間不停地喘著粗氣,感覺一雙縴細有致的雙手撫上他的背脊。
隱約間,他似乎听到她說︰「在飯菜中不要放落胎藥了,我們順應天意,看上天是否允許我來為你生養第一個子嗣。」
他的身子一顫,一具火熱的身子就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脖頸間的濕潤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晶瑩剔透的珠水永遠是最珍貴的。
第十四章檻菊愁煙蘭泣露
幽靜的宮門下,是沉穩的「咚咚」聲響,木魚敲擊的聲音回蕩在深幽的宮門之內,說不盡的淒涼。
「皇後娘娘到。」尖細的聲音傳來。
如意慌張地走入內室,「娘娘,皇後來了。」
玉簪站起身,一襲質樸的綠色,妝容未施,而慕容氏卻容光煥發,發式間朱釵掛滿,寬松的衣服下是隆起的肚皮,兩人相差甚遠。
「姐姐來了。」玉簪行禮。
眾宮人前赴後繼地收拾凳椅鋪軟墊,端茶倒水根本用不著玉簪宮里的宮女。
玉簪看慕容氏臉上神情,忍不住嘆息,如此趾高氣揚,曾經小心謹慎的慕容氏已經不見了,身上懷著郝朔的第一個孩子,母憑子貴,讓她驕傲了起來,都忍不住跑來這里炫耀了。
玉簪一直都知道,慕容氏其實很不滿意她,女人的怨恨總是產生得很簡單,卻消失得很難。
「聖上交代本宮要好生照顧月復中的孩子,這畢竟是聖上的第一個孩子,是不是啊,妹妹?」
玉簪淺淺笑道︰「姐姐現在身份不同,自然要好生照顧著。」
「唉,說實話,本宮本來也是不抱希望了,未想竟然有幸能孕育聖上的孩子。」
玉簪低下頭,有幸?這怎麼能算是幸運呢,孩子出生之時便是母體消逝之日,郝朔如今登基,需要孩子來繼承,而她和席澄各自都有使命在身——那便是牽制席氏一族的兩個系派,一個都不能有所差池。而慕容氏的家族在朝中的勢力已逐漸萎靡,于是,孕育便落到了她的頭上。
一日夫妻百日恩,郝朔啊,你是如何的冷血無情呢?
慕容氏看她低下頭,誤以為玉簪傷心難過,臉上不禁洋洋得意起來,卻不知自己早己成了一顆必死的棋子。
可悲,可嘆亦可恨。
送走了慕容氏,玉簪回到佛堂,木魚聲咚咚咚咚再次響徹了宮殿。
那一刻,她想她是明白了為什麼祖母總是敲著木魚,念著佛珠,她是在為自己的丈夫與孩子祈福和贖罪。
「听說白天,皇後來找你了?」郝朔跨進佛堂。
玉簪停下手中的木魚,回頭,郝朔穿過她走進內室,她起身跟著進去。
房中,郝朔雙手大張,等著她來換裝,他總是不喜歡穿著這套明黃的衣服四處跑,若是無事,他定會來她的宮苑,讓她替他換下這套代表著權貴的衣服。
這個男人,做事的手段總是那麼狠絕,在外總是像一個帝王一般高高在上,可是,他卻萬分的不愛穿這套代表著帝王的衣服。
他,又是何其的矛盾。
「既然知道,為何還問?」從前在王府時,府中每個角落都有他的耳目,如今在這宮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都瞞不過他的眼楮。
他笑著,「碧兒,放眼這天下,能夠如此朝著我直呼的,也就只有你了。」
玉簪看他,道︰「若是你在我面前自稱‘朕’,那麼,我便是你的一個嬪妃。」
郝朔深深地凝視著她,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是啊,我們差一點就是那樣的關系了。」
他在嘆息那次的吵鬧,那次成了他們之間互不牽扯的暗流,是他們的警示,讓他們總是時刻注意著彼此的重要,不要輕易打破了。
「皇後的肚子已經有五個月大了。」她目測了一下,竟然是如此的羨慕,此生,她恐怕是做不成母親了。
「在五個月後,你便是孩子的母親。」他做出承諾。
玉簪一愣,想起那晚他的失控,他說要她孕育他的孩子,原來不是要她懷胎十月生養,而是培育他的骨血。
玉簪有些驚奇,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樣瘋狂的想法,如今還在實施。
「碧兒,不要這麼看著我,這條路,總是要有人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