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距離如此靠近,教他清楚听得男人聲音。
「小冉!不是說了好幾次,以後買生活用品這種事就由我來做嗎?」溫柔絮叨︰
「大賣場里的價比起外面零售便宜多了,而且上次老媽不是告訴過你,女人的身體是要用來生孩子用的,重物提多了會影響子宮機能,你……」
不知為何,路小冉始終沉靜的听話模樣讓他看得好不心疼,直到鐵門關合,他才意識到自己竟微微鼻酸,只差暈眩。
腳步,畢竟是頓住了。
楊澤告訴自己只要確定路小冉還過得好,就好。況且,他失去那第十二封信的理由也大致清楚了;因為他所殷殷掛念的小冉不但已在歲月流轉間美好成熟,並且悄悄歸屬了另一個男人,他該走的,順著她所決定的人生自然而然從她生命中消失!
但,便好似沾了毒癮無法回頭般,自從知道那有著路小冉存在的方向,他上下班的動線也自然而然改變了。
開始只是經過,跟著便偶爾駐足,再來就是今晚,好容易結束一場拖延雜沓、爾虞我詐的投標會議,一股強烈意念驅動著他專程找來,按耐不住的心情就像十七、八歲打算會見心上人的小伙子……
呵,楊澤苦笑,模索鑰匙重新啟動引擎。
發瘋夠了,也該打道回府,明早還有個會無好會的硬仗要打,都已算是「歐吉桑」的年紀了,卻還這般異樣癲狂……
然而,一抹從鐵門內悄地閃出的清麗身影讓他瞬間停下所有動作。
他看著路小冉在他眼前尋車、開鎖。偷偷搖下的車窗則隱約傳來她久違的歌聲……
他知道他不該的……
他知道……他的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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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做的事總是格外愉悅?她越來越習慣背著人騎車夜游。
騎腳踏車的感覺介乎于虛幻與現實間。
風冷冷,滾動在地面上的腳踏車幾乎在飛;輪轉轉,汗流浹背一踩一踩的感覺也的確是真。
無須蹺課、逃家,路小冉再不是以前的路小冉,唱歌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保留下來的習慣,不同的只是,自從遇上楊澤,她就敢撇出心底大聲唱了。
我總是在夜里比白天近要清醒有時不言不語直到天明
他們說寂寞也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病
沒有痛苦來的那麼嚴重卻比孤單剜骨折心
像我這樣的心境外加一把年紀是不是就沒有詩情畫意的權利
一首動听的情歌也要有人願意听
然而心碎淚水寫成的歌不知道應該要唱給誰听
這首歌……原來是準備著要在今年唱給阿澤听的……
然而,路小冉邊騎邊笑,阿澤的生日過了有半個月了吧,她下意識算著。
唱首情歌給誰听唱完了倩歌是不是只好認命
唱首情歌給誰听唱完了情歌是不是只好死心
唱首情歌給誰听唱完了情歌是不是只好認命
唱首情歌給誰听唱完了情歌是不是只好死心(注五)
她的記憶總是飄忽旁蕪著沒一個深,唯獨關于楊澤的那部份例外。
氨官爺爺寫給她的信真的留到二十歲才拆,那一年,她曾經想過放棄等待。
可是傅觀隔了十幾年才告訴她關于自己與妻子結離四十載卻只相守五年的故事阻止了她。「值得了,這一生終歸不枉。」老人家絕筆于此。
所以她就繼續等了,等啊等,又是五回寒暑。
二十五歲那年,朱柏愷在軍隊中過的很慘,有時間就寫信給她,沒時間還是寫信給她,有時好幾天一箋厚厚折疊幾乎要爆出信封了,有時一天好幾封……
她總捧著這些嘔心瀝血的情意如履薄冰,她對他內疚,不勝負荷的內疚。
後來她終于受不了學著人家買了組網內互打的手機一人一只,朱柏愷樂得幾乎要發瘋了,她也只好強打精神努力傾听他稍來電話,任憑那看不見表情的聲音傳遞著來來去去,只要他高興多些,她那無法回應的內疚就會少些,斷了線更散了、沒了。
這……公平嗎?
她也很想問問楊澤,真想。
第十加一次的最後試驗就是這麼來的,雖然機會很小的,微乎其微。雖然她真該當面去找他,問清楚,講明白。
可,她也再沒勇氣多踏出一步了。記憶困擾著她,當年若不是自己一時奇怪沖出去拉他,兩人的交會或許就只留在新公園那場鎊自難堪間使嘎然停了。
那樣,楊澤就不會因為她的任性而差點致罪。那樣,他就可以早早接著自己的計劃自由飛了。那樣,會不會比現在這樣還好?那樣,生命里再沒有楊澤的路小冉會不會知道後悔?
第十年過去,她終究沒等到答案。
朱柏愷在第十一年向她求婚了,真要算起來,他等她比她等另一個他還久。
心底很明白朱柏愷之于她的印象一直是淺淺的。
很多很多的淺加起來會不會是另一個深?
她要自己去試,在對楊澤的記憶變質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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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不該,楊澤還是追著來了。
畢竟女孩家會選擇夜間出門並非常事,夜間出門又只為騎車唱歌更教人匪夷所思。
況且,她行動自若目光星爍,看來再清醒也不過,實在不像夢游。
一圈。兩圈。……四圈五圈、六圈、七圈八圈……馳騁在涼風與樹香間,路小冉舒爽清緩的嗓音根本與靜夜融為一氣。
楊澤幾乎痴了。不自覺越走越近。記憶翻騰……
第一次拿石頭砸他凶巴巴又神經兮兮的小冉跑出來了。第二次沖出來搶他活靈靈又緊張兮兮的小冉跑出來了。補習街上哭著浙哩嘩啦誤會了他騙她的小冉跑出來了。溪頭竹林間唱著紫竹調說著好喜歡好喜歡被他違心拒絕的小冉跑出來了……
而眼前,他所惦念的小冉活生生一夕長大,不只文字語氣聲音旋律或理路思緒,她的眼眉神態、成熟與自信,她的一顰一笑嫣然倩兮、恬慵便仿佛夏夜里輕輕綻開的一樹緬桅,風來花吹,江香送暖,飄逸著展舞,宛轉地、旋飛,直至塵埃飄駐快意止定,瞬間張落滿地鵝黃瓖雲白。
還是熟悉呵……這半只出現在阿澤眼前的小冉。
他沒忘,多麼能忘?
……
喝一口來自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來自那記川的水
忘了一切又記起一切
不由自主改唱「忘川」因為她看見楊澤。
是的,她發現他了。
就在她第N次繞過小鮑園暗處那角,路小冉確認了方才那一瞥而逝的身影不是日有所思的幻覺。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什麼什麼怎麼辦?她真想掐死自己!!
十一年的時間,足夠讓路小冉設想過無數次和楊澤重逢的方式與心情,但,臨到頭……她依然只能紊亂地腳踏不停!繼續繞圈……繼續唱歌……
他為什麼來?他為什麼現在來!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
數不清的疑團在心底恍惚晃過,她錯愕、她惶惑、她憤怒、她怨懟……她哭笑不得、她驚喜交集……因為他始終沒走,直直盯著她,瞬也不瞬。
踩著腳踏車轉過一圈又一圈,路小冉的速度比起平日快上許多,連歌聲都緊澀顫抖。在她還傻著愣著慌著訝著,歡喜興奮又氣悶莫名地直想要尖叫擰頰、胸頓足、仰天長嘯的時悵,她只能一圈又一圈環著繞著。
面無表情經過他……視而不見穿過他……掠過他、閃過他、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