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燒燙,而他手邊無藥。
「撐下去,你答應過不隨便死的!」望江關摟緊些,腦間自然便浮出丑菂菂越看越舒服的怪臉,不覺一怔。
極躊躇觀望眼前佳人,關懷比疼惜還多,擔憂更勝愛憐。
東霖無艷,原來是這般模樣……
除卻那依稀與妲己神似的五官、柔瀑般舒滑濃黑的緞發,一身仿佛野櫻染山的氣質該是唯她獨有,盈盈冷香,幽獨殊艷,直教人遠望欲近、近看絕倒……唉,連重量與膚處都是不同,他恍惚,不知該拿這全新菂菂如何是好。
唔,懷中人嚶嚀了聲,秀眉輕皺,極熟練找到方才挪動間不小心教她滑開的位置,望江關左胸心口,以耳貼覆。
「你還記得,嗯?」若有所感,他輕輕觸她。
最開始她老失魂時就這麼貼抱他睡,不小心迷途了就尋著他咚咚心音回來……
唔,她又動,俏眼瞼無意識掀了掀,躬折手腳縮身向他。望江關一愣,忽而會意微笑,配合著拉扯衣物,換了摟抱姿勢讓她在懷間蜷好。
本噥噥,這姿態頗見扭曲,可她舒服,從前望江關總糗她偷學小貓,如今她身形抽長,勻勻睡熟的模樣倒似嬰孩……他輕吻,點落頰畔。
氣息極熱,確實是菂菂味道。
唔,她本能回應,小鼻廝磨在他胡髭,扎著她柔膚泛紅,輕輕咻了個悶嚏。
「還冷嗎?」他索性連單衣都敞開,緊合她專致運功。
這菂菂,最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嗚,菡姊兒對不起,菂菂沒良心,一見面就只賴你求你……」她說夢話,摟著他靜靜掉淚。「可我真是沒法了,他太好,寧願傷己也不傷人,我太壞,寧願傷人也不傷他……」
「菂菂……」知她愛戀,卻未曾體會如此至深,望江關差點岔息,心神激蕩。
他能不心系這總是不顧自己的傻女人麼?好早好早,他便放她不下。
「你會認我,對不?不管我是人是鳥,是美是丑,你一定一定得認出我……」殊不知他都快嘔血了,還顧著捶他。「不認就讓我摔死好了,省得我看著你一輩子不快樂難過……」
唉……他怎麼早沒猜出菂菂會答應留在妲己身邊是別有所圖?
這任性。這傻勁。這脾氣。這執迷不悔。這義無反顧。
溫度在冰冷地窖間流竄。
望江關笑了,記憶射回最初──
可不?
一開始,他就認出她了。
※※※
「錚娃兒,開門吶!」鏤鏤輕敲。
「「嫘婺」,西極使節求見。」管事通報。
「錚錚,在這個節骨眼上,求你就別鬧了!」淨苗頭人旱管呼呼,卻已不似平日霸氣。
「不開!不見!別煩我!」窗外飛出嫘婺執杖,屋里隱約低泣。
「這孩子……」淨苗頭人輕嘆,極心疼。
「報告頭人,大牢里望家太公拒食,並揚言再不放他們便要開戰!」來人臉上指印清晰,瘀青帶血。
「哼!開戰就開戰!咱白苗南北全境還怕他小小一個望家寨嗎?給我下令消息封鎖,軍備整裝,大牢里望家寨人不給飲食、叫囂便打,兩日內那望江關再沒有回應……哎……」淨苗頭人怒極,氣得連腳傷都忘了小心。
竹樓外,幾只白鳥接頭後斥候般飄然逸去,天近大明。
「誰?!」
運功間耳力猶在,望江關倏地翻起。
苗人根本視菂菂為鬼物,鎖了他們便不敢靠近。
「錚錚?」來人推門而入,他一愣。
不,那不是錚錚!錚錚此時不可能有如此歡顏。
「是我。」相貌忽變,妲己笑靨盈盈。
「你……你們……」他忽懂,眼見她身後白鳥一一轉化,西島王子玄貘、以及他三個忠心護衛。
好個妲己。好個移身換形。好個菂菂。好個姊妹情深。
被擺一道、聯合設計的感覺並不別扭,他笑,只心底歉赧。
柔看懷中兀自昏迷的知己,此時此際,望江關忽然好慶幸沒娶成錚錚。
這一生注定為菂菂負她,無論有形無形……
「菂菂怎樣?」妲己關懷湊來,望江關注意到她臉色極差,走步輕浮。
「嗯,還好,只微微輕燙,」為果身的妹妹穿戴衣物,妲己邊說︰「書上記載速解毀容丹易致高燒,重者昏沉數月甚至殘疾……」
背對未看的望江關怵然一驚。既然解法不只一途,為何要用這危險之法?
「阿菡……」原在門外守候的玄貘上前,凝色間溫柔催促︰「閑話隨後再聊,先問正事。」
「正事?」他挑眉,為的是妲己不讓他將菂菂接過。
「貘貘,可不可以不問?」妲己猶豫,看著懷中妹妹的眼色充滿疼憐。「菂菂她好不容易吃了這麼多苦,萬一……」
玄貘搖頭,看著妲己的表情更是愛惜。「你答應的,況且你不問菂菂日後也自會自問,與其讓她屆時傷心,倒不如趁現在她意識不清,問明白便快帶她走……」
「不,菂菂跟我!誰都不許帶走!」望江關心急意切,口不擇言。
轉念才思鹵莽,人家是姊姊姊夫,這世間最有資格。
妲己玄貘相視一笑。
玄貘更是不顧妲己秀眉頻蹙,搭上他肩︰「望大哥,真多謝你願意將這小魔女收走,」感激涕零貌。「她一來,我便得大半夜獨抱冷被,她一求,我阿菡就耗盡氣力窮施道法……哇……」
妲己收回親密施暴的素手,將妹妹交予故意齜牙咧嘴的丈夫捧著。「還記得那日入淨苗寨前在船桅上見著的五只鳥吧?菂菂我先帶走,等你辦完正事再來湖中山後找我們。」
「正事?」他還是不解,搶前不讓。「菂菂到底要你們問我什麼?」
妲己與玄貘相視失笑,半晌才由玄貘開口。「唔,她要我們問你是要望家寨還是要她啦……欸,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對吧,這小魔女我先再替你擔待些,等你把族人救出來,事情全解決了再跟她快活相守一輩子不就成了嗎?」
他以自己和妲己的故事深信,這世間沒有什麼不能轉圜的事情。
你是要望家寨還是要她……
望江關只听玄貘第一句話就愣住了。往事歷歷,無聲重復……
他從沒想過要望家寨,也沒想過真要菂菂,更沒想過不要望家寨或菂菂。
他總在等,等一個放下責任的機會,等一個拍拍走人的當口。
他總以為自己在等,總以為自己不只是忍,總以為總有天海闊天空,總以為順其然將水到渠成。
然而旁觀者清,知他如己的菂菂看出來了吧?
他早在生命機遇的洪流間迷途,他早教自由的希望困鎖。
所以她才這麼大費周章著為他切口,亂烘烘鬧了這場搶新郎的戲?教他沒時間深思熟慮,教他公開來表明心跡;教他罪證確鑿成了見色忘義、負心薄幸之徒,選了她就回不去,不選她還是回不去……
「哈哈哈哈哈!」霍地豪爽朗笑。
笑著將菂菂接過,笑著大步邁出,笑著熱淚盈眶,笑著對上天地間自由空氣。
猛回頭,「走吧,到湖邊有條近路,你們不知道的。」
※※※
一年後──
無名山中.林邊小屋
「欸,你在那兒啊?那只會認人灰鴿又來了,你趕快把它……」叩地一聲,樹林里清脆回響。
第七次……
望江關在心中暗嘆,下回不管菂菂肯不肯,一定要將這狀似馬形的蘿藤鏟掉。
「怎麼又忘了把頭低下?」他無奈,輕揉她額頂心疼。
「我以為我可以過嘛……」她也委屈,哎哎慘叫,早知道就不變回原樣了,莫名其妙抽高好多,就連賴他胸口都得彎腰駝背。
像是知解她心中所想,望江關索性將她一拉,窸窣窣坐上落葉殘枝相倚,兩人靜靜依偎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