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他問得奇怪。
「不知道。」她答得也是。
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她今早被管家派了廚房的活兒,然後一時走神,就已經在這里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口,怔怔地望住對方,不語。蔓延在他們之間的,是奇妙的感覺。
他與她不算熟啊,卻怎地出口的話仿佛相識多日?商問存心底不解。
他好像很高興啊,是因為即將成親嗎?靳非垠猜測著。
「你,」終于,她按捺不住心頭翻轉的念頭,開口問。
「什麼?」
「你,喜歡她嗎?」見他一臉驚詫,她立刻補充︰「我是說,未來的少夫人,少爺見過嗎?」心在亂跳。
「見面?」他思忖了下,「不曾。」
「那……」
他抬手止住她的話,仿佛明白其中之意。
她黯然,轉身而走。
「現在,我只能說,我不得不成親。」他的話,飄了過來,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他們都沒注意到,那樣的對話,實在不該是用在他們身上,他們居然都沒有察覺到。
她回頭,理解地一笑,走了。
他望著那洞開的門,失神了。
「找到了,找到了,哎呀,」大嗓門遠遠就傳了過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能嘛!」話中驚異之色滿滿。
但,那于他似乎毫不相干了。
而後,他任由眾人為他著衣,任由大白馬將他載去迎親,也任著那司儀吆喝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而他按部就班地依循著古禮,成了親。
※※※
新房。
一對大大的,雕著雙喜字的紅燭燃燒著,映襯得喜氣一片的新房更加的喜上加喜,使原本清冷的冬夜變得異常溫暖起來。
房內,一人正坐在桌邊吃得津津有味!
此人身穿紅裳,梳一個婦人的髻——
可不正是該端坐著等待新郎官的新嫁娘嗎?
此刻,鳳冠被扔在床鋪上,紅蓋頭更是不小心地被閑置在床邊的椅子上,而那新娘子不顧形象地大口吃著桌上的東西,小巧的嘴中塞滿了食物。
不一會,她吃得似乎飽了開始打量起這所謂的新房。
窗上紅紙剪成的喜字成雙,其他的擺設上也都貼著形狀相似的喜字,而她的一部分嫁妝被放在一角。
她點點頭,拍掉手上的食物屑,站起來,東瞧西看,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
但什麼都沒有她來得奇怪吧?
人人不都稱贊魏家的小姐是個秀氣端莊、溫和賢淑的姑娘嗎,怎地此刻新房中的這個新娘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潑辣的味道?
難道,花轎抬錯了?
她東模西踫了半晌,似乎覺得無趣了,一張小嘴嘟起,坐在桌邊,百無聊賴地以手撐著下顆發呆。
唉……
她開始嘆息。
「成親可真是沒意思。」她自言自語,「難怪姐姐都不要嫁人了!」啊,原來,這個不是新娘子啊?!那麼,她是誰?
「不過,既然都嫁過來了,再抱怨好像也于事無補哦。」她繼續道︰「可是,難道我真的要代替蘭心姐姐當這個什麼商家的少夫人啊?不行不行!」她搖頭,「我得找機會溜走哪。」果真不是新娘子啊,但她到底是誰?而她似乎想著溜走哪。
「可是,如果我走了,他們商家的人是不是要找蘭心姐姐算賬啊,不行、不行!」她將小小的腦袋搖得亂擺,像個波浪鼓。
「唉」接著,她開始哀號︰「好煩哦,早知道就不答應了,唉……」她繼續慘叫。
這時,一陣人聲往新房而來,她側耳傾听——
「青蘅,你當真要去鬧新房?」一個低低的男聲道。
「當然,這種大好的機會怎麼會放過。」一人答,那聲音十分的悅耳。
「可是,你就不怕問存生氣嗎?春宵一刻啊!」
「嘖,」那人又道,「我猜現在他還沒有掀開新娘子的紅蓋頭呢。」
「你又知道。」
「不信,去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聲音越來越近了,新娘子開始在房內轉圈子,然後,她一擊掌,跳到床沿,將沉重的鳳冠套上頭,再蓋上紅巾,端坐在床沿。
不一會,門悄悄地打開了——
「咦?」有人輕輕呀了聲,「怎麼只有新娘子一個人?」新郎官呢,到哪里去了?
「還不都是你,」剛才那個悅耳的男聲道,「要你少灌他幾杯,你偏不听,現在他大概醉倒在路上了。」
「啊?」一個醉倒在路上,都沒到新房的新郎官?「太扯了吧?」
「去去去,咱們還是出去,不要嚇到新娘子。」又一人道。
「嘖,你怕什麼,我堂兄不在,就不能鬧新房嗎?」什麼道理。
「青蘅,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他說著,漸漸走近床。
紅巾下的她,面色惱怒,十分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但礙于此刻她的身份該做的,她可不能發作。
「青蘅,你好了。」有人想要拉住他。
「知道了知道了。」他道,轉身漸漸走遠,然後,門關上了。
她呼出口氣,忿忿地將紅巾拉下,朝門的方向扮了個鬼臉。
「啊?!」她呆住。
「呃?」他同樣呆住!他不過想來個回馬槍,看看堂兄是不是躲在一邊防止他們鬧洞房,怎麼想到會見到新娘子突然扯下蓋頭,朝他扮鬼臉?而那蓋頭底下的人讓他的心在剎那間幾乎停止跳動——
好美,好美咽!
第五章
懷著乘機得來的東西,靳非垠一人偷偷來到花園的涼亭處,那是昨日她與他踫面的地方。
靜謐的花園與人聲鼎沸的前廳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讓她的心能夠得到短暫的平靜。
昨日的一場大雪在今日格外火熱的艷陽下幾乎已融化殆盡,只剩些許殘雪猶在,突顯出冬日的景色。
但或許是融雪的關系,今日的天卻是愈加地冷,那微微吹過的風冷到人骨子里去。
那徹骨的寒意啊,卻為何沒有她的心來得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靳非垠探手人懷,掏出一張折疊成四方的紙,攤開,新墨似未干,卻即將完成它的使命。
賣身契!
這是她的賣身契。上面寫的是一年,而今她並不打算讓它一年後才失去效用。
是的,她在眾人都在前廳吃喜酒之時,跑去偷來了它。
決定走了,她來商府的目的已經達到,就無需留在此地看著他與他的妻,恩恩愛愛!
他的妻啊!
她將視線自似乎還飄著墨香的紙上抬起,調轉至那處燭火猶未熄滅的溫暖四溢的屋子。
那屋子,是他的新房,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燭之夜,他此刻在……
心猛地一緊,她立刻閉上眼,強迫自己不要去想,淚,滑落臉頰。
為什麼會心痛啊,為什麼要心痛!他根本就不知道這里有一個暗自落寞的她,也不曉得這個她,曾經對他付出了什麼!
她為了見他,獨自跑來商府。
她為了見他,甘願當個伺候人的小丫環。
只似乎,她那麼做,並非要他的感激,而是……
唉……
她用手輕輕踫觸心房的位置,那里,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在花轎到來的時候,它猛烈地跳過;在拜天地的時候,它痛苦地收緊過;司儀的一聲「送入洞房」讓它翻絞抽痛直至麻木到沒有了痛苦的味道。
她閉了閉眼,心頭忽然明白,放下的心,連恐怕自己都難以預料吧,真的是陷落了,再難自拔。
怎麼了呢?她起初只是純粹想要好好瞧清楚她的救命恩人哪,然後心中不知不覺地就住上了他的影子,再然後,不只是見見他那麼簡單,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