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回家了!」我說。
夏夜的陽明山不該冷得令人哆唆,而漆黑的仰德大道,早已失了它的婉蜒面容。共乘的他和我,都知道這一趟路將走人記意中。
回到了家,我依然失眠,獨坐到天亮。
「小槿,這麼早就起床?!今天沒課,怎麼不多睡一下?」正坐在餐桌上的老爸,一定看見了我的黑眼眶。「睡不著,想出去走走。」我披了件薄外套,便逕自踱步到客廳的小花園中。「你的黃玫瑰都枯萎了。」老爸萬分可惜的說。
「是啊!縱然不死,也凋零了。」我怔仲地看著這片原該是燦爛的玫瑰,才沒幾天,竟成了枯枝一堆,連掛在那上頭的幾片綠葉都勢單力薄,顯得搖搖欲墜。「改天,老爸再陪你重新把它們整理起來。」
「不必了!我用不著了。」我笑得心酸淒楚。
「小槿,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就算把他的心髒換了,還是無能為力,所以你自己要看開呀!」心髒科權威的老爸,舉例還是不忘老本行。「爸,放心吧!」舌忝砥著傷口,我只能這麼說了。
清晨的朝露依舊光臨在這片枯枝上,遺憾的是,早凋的玫瑰辜負它了!
「從皓搭下午的飛機,你更該讓他放心的走啊!」老爸的提醒,頓時又教我難受。「他對我本來就無心,又有何放不放心?」我失笑又落寞地飄回房間,不顧面露憂戚的老爸呆在花園中。鏡的我,長發飄飄地一如想像中的仙女模樣,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得雙肩抖動,笑得眼淚直流。原來,這個角色根本不適合我,因為夏季珊和薛淺晴演得比我更出色、更生動,反倒是我,像是小丑,像是西施旁邊的東施,惹人笑話一場後,便什麼都沒有了。這種角色我還要它干什麼?!
「太熱了,所以我剪了它!」我故作輕松地解釋著。
冉家的大門開啟,宣叔叔的那輛賓士從里面緩緩駛出——冉從皓早已坐在里面,拉下了車窗,他正盯著我的最新造型而不發一言。那雙眼,有我始終猜不透的深邃。「小槿,你什麼時候剪成這樣?!」蘇阿姨一下車,便對著我叫嚷起來。「早就該剪了,不是嗎?」我笑了笑,盯著他。
老實說,她和我的風度一樣差!
「是啊!有空來。」他說得言不由衷。
我依舊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場珍重再見的離別。
「從皓、淺晴,一路順風啊!」老爸揮著手。
沒有,從此沒有了!我在心里回答了蘇阿姨的話。
天空霎時飄來了綿綿細雨,正為我主演的這出愛情大悲劇下個布景,而我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車影,我想起了那首柳永的雨霖鈴——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哎!包與何人說。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我為何獨鐘愛這首詩。
這一刻,我懂了,原來它就是為著今日的這場別離。
冉從皓,再見了;連同夏慕槿的心。
第六章
二十一歲的那一年,我剪短了頭發、封了鋼琴,離開了念了二年的音樂系,轉讀中文系,而日子里就由一大疊的鋼琴譜換成了一本本中外文學作品。這一切動作,倒也不全然是情緒的反應,而是我在沉溺某些情境太久過後,所需要的全新心情。而事實證明,我的決定給了我自由的呼吸。
我喜歡屬于自己的夏慕槿!有些迷糊、有些慷懶、但在俏麗短發下的面容,是掩不住的明亮與燦爛。我不敢說,冉從皓給我的傷已經痊愈,但,至少,我把他藏到連我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四年,不算長,但夠讓我把該忘的就忘記!
「鈴!鈴!」大清早的電話,最不識趣了。
「鈴!鈴!」電話鈴不死心地響了又響。
「喂!叫你十點後再打來,你听不懂國語啊!」說罷,我又想掛下它。
「夏慕槿,不準掛電話!」乖乖!好個耳熟的怒吼。
「狗熊?哦!熊叔叔?!這一嚇,我全醒了。
「夏慕槿,臨時有個重要任務派你去。」熊威的命令一向簡潔有力。
「可是,我還在休假中也!」我在電話外的表情極為猙獰。
「哦!取消了。」熊威是事不關己的干脆。
「原本是沒問題的,只是藍玲手上的專題還搞不下來,而羽仙又是菜鳥。」「那整個雜志社也還有其他人啊?」我雖然是這雜志社的老鳥,但天大的責任也不及休假補眠來得重要。于是,說什麼,我也不肯輕易讓步。「可是你是國內心髒科權威夏季剛醫師的千金哪!」
「關我老爸屁事啊!」我已是一肚子火。
所謂「蟹位」,便是可以橫著走路的地位啦!
「熊叔叔,您就高抬貴手嘛!我外加一個大阿欠。
「不是我故意找你碴,實在是這次的專題與醫療用品與器材有關,這方面的專業知識找你比較有把握嘛!」他終于說出重點了。「熊叔叔,我是中文系不是醫學系。」我無奈地說。
「小題大作!不過是個小采訪嘛!」
「當然是派你先去直搗黃龍、探個究竟。」
「可是,我和湘亭約好要上礁溪。」在重要的關鍵時刻,我便把社里的紅牌攝影師,也就是我的搭檔韋湘亭給搬出來擋風頭。「鈴!」電話又起。
「又有什麼事啊?!」我抓起電話,語調幾近哀嚎。
「沒事,想趁上午還有陽光,我替你拍幾張照。」是大攝影師韋湘亭。
「怎麼?!你生我氣了?其實是因為事出突然。」
「所以,我才要補償補償你嘛!」他笑得親切溫柔。
「不要再說,要幫我照許許多多傾國傾城的照片,再把這些相片放大貼滿你的房間。」的確,韋湘亭三不五時所提的這番美意,讓我真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不知怎地,他的舉措讓我想起了當年熱愛攝影、熱愛姑姑的冉從皓。
那間全是季珊姑姑脈脈含情的房間,蘊著香水百合的氣味,至今猶令我有隱隱作痛的感覺。而韋湘亭不是冉從皓,我也不要是他牆上的照片。「夏慕槿,你此言差矣!我韋湘亭的攝影技術再高超,也不能把你照成傾國傾城的大美女。」這小子,被我燻陶兩年下來,嘴皮子功夫也不差了。「韋湘亭,你要說的就是這堆廢話嗎?」我故意把呵欠打得大又響,表示想掛電話了。「想請你吃午餐,行嗎?」
「干嘛?!你發財啦?」我一直用嘻皮笑臉的方式來回避這陣子韋湘亭似有若無的感情。「不是,我家的博美狗生小狽了。」
這就是韋湘亭,總是能用各種不搭軋的事情,來讓你無法拒絕他的邀請。換句話說,他擅長不讓自己踫釘子,不過,反而是牽牽扯扯、混沌不清。反正今天還得干活。索性討個便宜,大方接受了韋湘亭的邀請,來到了這間法國餐廳準備大快朵頤。「你的工作室最近很優閑嗎?」我隨口問著。
「你這個人這麼不懂生活情趣嗎?連放個假都不行。」我啜了口咖啡,瞟了他一眼。「那是我太珍惜與你共事的機會,才舍不得推掉熊叔的拜托。」看他誠懇的表情,不由得令我心虛。「喂!別老用這種曖昧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可是不習慣的!」我哧笑,試著淡化他傳遞而來的電報。「你是不習慣付出?還是不習慣接受?」他這次,並未因我的回避而打消念頭,反而更主動了。「韋湘亭,你今天吃錯藥啦!」我低著頭,攪著眼前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