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住手,公主在那里啊。」唐朝將領被芙影的反常行徑嚇出一身冷汗,直拚命勸阻可汗的發箭。
船上的火苗漸熄,水浸半身的芙影屏著呼吸,期盼著一絲奇跡。
「賀蘭震、賀蘭震——」她急急地呼喚著他的名。
「芙影——一虛弱的聲音傳進她的旦裊。
躺在甲板上的賀蘭震只剩一口氣了,滿身的箭、滿身的血,他只想再見芙影一面。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芙影不禁痛哭失聲。
「別哭!我說過,我一向與幸運迎面錯過——」賀蘭震閉了眼,斷了氣,任由這亦載亦浮的船訴說著他一生的飄零,他的心,至死還是飄零。
賀蘭震——我們來生再聚吧!芙影怔仲地喃喃自語,和著她的淚,滴人了這片湖水中,回蕩在風里,有了願意、有了見證,他們的誓言化為種子,播進了這有靈的天地不息的輪轉中。一切只待發芽而已!
回到宮里的芙影,依舊善盡著大唐公主與吐谷渾國後的職責,將全副心力注入這片土地。
弘化公主,愈來愈受人民愛戴了。
而慕容諾曷缽卻離她愈來愈遠了,因為芙影的心早就沉沒在青海湖底,輿待她情深義重的賀蘭震葬在一起。
唯一懂的,只有她僅剩的朋友李沅毓。
春夏秋冬,來來去去。
對芙影而言,她的日子卻始終停格在青海湖綠草如茵、百花盛開的晚春季節。「等我吧!」每一天,她總會對著虛空,傳送著給賀蘭震的肯定。
她,就是大唐的弘化公主李芙影。
貞觀十三年以「和番」之名嫁人吐谷渾。
歿于——記載不詳、無人聞問的年代里……
第六章
一九九六年,初夏
十分鐘前的一場滂沱大雨,洗去了溽暑的悶熱氣息。
傍晚的天空霎時被沖刷得透明清淨,一道七色的彩虹就毫無遮掩地高掛在天際。
罷打鎮上回農場的疏素練,俐落地將車上采買的日用品搬進這楝兩層樓的木屋內。這幾天程爸和程媽出國旅行,因此這片農場的大小事宜全由二十六歲的她一肩挑起。
她不算精明,只是熱愛她胼手胝足經營了兩年的園藝事業,雖然她還不能算完全擁有了這片土地,但她知道她的快樂在這里,她的生命在這里。
倚坐在屋前走廊的木頭欄桿上,素練又開始做著與天空交流的談心,她放松著全身、放空了思緒,以極端包容與寧靜的心靈接受著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呼吸的來來去去。
就是這來去問,蘊藏著被人視而不見的寶貝。素練清澈的眼總能智慧地抓住那細微卻深刻的感應,仿佛剎那間她成了天地,而天地化為素練般地交融一起,她白皙純淨的臉蛋永遠是泛著藍天白雲,她帶著梨窩的嘴角似乎牽動著所有世界的喜樂,而她舉手投足之間的慵懶更為大自然的神奇做個美麗的展示。
因為她太自然,所以她比實際年齡來得年輕、清朗——但這並不表示幼稚或無知,而是她處事對人都是用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來對待。
「素練,收起你的濫慈悲。」這是幫她管理農場的程家夫婦常月兌口而出的告誡。
「不切實際!這世上沒有人像你如此不懂算計!」這是言詞一向犀利的舅舅不滿她的為人處事太過淡泊名利。
尤其是最近這陣子,她的芙蓉坊花藝農場成了炙手可熱的焦點,不但每天幾乎都有人來問詢,竟連遠在台北的舅舅也當起說客,要她干脆賣了這塊地,拿錢來投資做生意。
當然她沒答應,因為這是母親遺留給她的紀念,雖然在遣囑上規定她必須要結婚後,才能完全擁有這農場的所有權,但是,附注的另一款卻又讓舅舅在她未結婚前與她共有著這塊地的買賣決定權,也就是說如果萬一有急用,必須變賣田產時,就得要她與舅舅兩個人簽字同意才行。
而今,母親當初擔心她不諳人事容易遭人欺騙,因而立下此等遺囑的用心,卻成了舅舅輿她嫌隙日生的原因,素練一直不願相信,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竟覬覦著她僅有的一切,除了心寒,她無計可施。
「素練,改天舅舅介紹我們公司的主任給你認識認識,他雖然結過婚,一定會很疼你的。」舅舅口中的這位主任是他幾十年來的酒肉朋友。
「素練啊!反正你在那深山野地也找不到男朋友,不如順舅媽的安排,同她遠房的外甥相個親吧!」舅媽口中的外甥正準備籌錢投資舅舅的那間食品工廠。
對于這一切的干擾,素練只能漠然拒絕,她雖然也期盼著有人能與她共享這片溫馨,但她還是知道,婚姻是要有真愛的尊嚴。
她看過母親的不幸、她見識過父親的寡義,就為著一個「利」,母親獻出了她的愛情,父親埋沒了他的良心,卷走了母親所有繼承而來的家業,奔赴美國避而不見,只留下這塊地,這塊當時不值錢的地。
照理說,這樣一路走來的素練應該滿心恨意的。
但,她沒有。她一直都在母愛的撫育下成長,她始終記住生命的光芒不僅僅是財富名利的膚淺而已。
「還要有愛,是不是?」她仰起頭,問著天空。
但,我的愛在何方?她不禁地問著自己。
她收回了心思,伸個懶腰,起了身地踱到外面的花草徑上,沒走多遠,便驚訝地發現前廳的大樹下有個男人正靠在那邊——「這是誰呀?睡得真沉!」素練輕聲緩步地走過去,在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蹲,把他瞧個仔細。
突然間,他動了一下,口里發出語意不清的語句。
作夢了?!?!孩不該叫醒他呢?素練如此想著。
「芙影——芙影——」這陌生男子的囈語愈來愈清晰,也愈來愈強烈,「芙影——我們來主再聚——」
「喂——喂,醒醒吧!」素練看著他額頭上的青筋,便曉得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于是毫不猶豫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頭。「芙影——別走!」一個倏地,素練就被這男子拉倒在他懷里,錯愕的她還感覺到他的顫抖與啜泣。
,二十六歲的她,從未看過這樣傷痛的男性。他口中的芙影該是讓他如此哭泣的原因吧!
尤其那句「來生再聚」,是什麼樣的愛能夠強烈到來生繼續?又是什麼樣的情會無望到沒有路行?素練不能理解,但她卻被眼前的男子感動得無法言語。
「別哭,別哭,既然是夢就會醒。」素練出了聲,試圓安慰著這位「痴情男子」。
「你是誰?!」這男子似乎是一棒子下去,全醒了,慌忙地推開素練,滿頭霧水地問著第一句。
「我——我——」素練頓時一臉尷尬,滿臉通紅。
「這是怎麼回事?!」他又問了第二句。
怎麼才剛打個盹,一醒來就混身濕透,還讓個陌生女子調戲?對女人一向戒備森嚴的俞驥眼光閃著懷疑。
「是——是你睡得太沉了,那——剛剛有下場大雨,然後你又作個噩夢——這突然間你誤把我當成你女朋友,還哭得很傷心呢!」素練試著把事情解釋得清楚一點。
真的?!俞驥心中暗自一驚,立刻用手撫著臉上的淚滴,他微蹙著眉,然後冷冷地說︰「這是雨水,不是淚水!」
其實他的謊說得太牽強!只不過為了保全一點他大男人的尊嚴,他絕不能讓一個夢來扯他的後腿,雖然他的心依舊卡在方才哀痛欲絕的情境里面。
「你還好吧!」眼光閃著同情的素練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