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身著素服,並非為了宮中,而是為了前方死傷的將士,還有被南周軍隊屠殺的百姓……」北梁帝深深嘆氣,語意無限悲慟。
「我國與南周有戰事發生嗎?」她剛從邊關來,一切倒還安然無恙呀。
「半月以前,南周一支軍隊忽然襲擊我北梁邊陲小鎮,殺我官兵、害我百姓,有意挑起與我大梁的戰爭。朕為大局著想,恐戰火因此蔓延,涂炭生靈,立刻修書與南周,獻出珍寶無數,卑躬求和,南周帝這才暫且放過我們,答應收兵。」
「什麼?!」小荷怒道,「南周帝怎麼如此無恥!」
「這還不算,那南周帝听說朕有一女生得美麗無雙,乃北梁第一美女,色心頓起,提出要妍兒前去和親……」
「和親?」她睜大眼楮,「公主青春年少,怎麼可以嫁給那個色老頭?!」
「是呀,朕也為此事憂心不已,可憐妍兒听說了這個消息,已經把自己關在寢宮內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了。」
「奴婢這就去看看公主!」小荷忙道。
「不忙,不忙,妍兒的事,朕倒另有辦法。」
「什麼辦法?」
「到時候實在不行,便找一個自願的宮女代她出嫁,反正南周國沒人見過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的小名叫妍兒,只要那代嫁之人容貌漂亮,南周帝那邊倒還好搪塞。」
「這倒是個妙法,」小荷轉憂為喜,「如此公主可以平安了。」
「只是遠嫁南周,離鄉背井,不知有哪個宮女願意去呀……何況這次和親,並非像表面上那樣單純。」
「這次和親有什麼不同?」她好奇地問。
「南周實在可恨,擾我邊陲,害我百姓,朕打算藉這次和親之機,安插奸細在南周帝身邊,以備將來我大梁反攻之時,能有人與我軍里應外合。」
「皇上的意思是……要代嫁的女孩子做奸細?」她恍然大悟。
「算了,此事暫且不提,連人選都還沒定呢,」北梁帝揮揮手,「小荷,今天朕召你來,還有一事。」
「還有一事?」她不禁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才朕說過,南周突襲我邊陲小鎮,殺我官兵,害我百姓……小荷,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她一驚,「我的家人怎麼了?」
「他們都在被害的名單之列。」
「不可能!」她難以置信地搖頭,「我家住在京城,不在邊關呀!」
「可你姊夫家不是就在崇德嗎?」
「崇德?」小荷心里頓時一空,冰一般涼,「皇上,您剛才說的邊陲小鎮……就是崇德?」
「半月之前,你姊姊回京城探親,你父母擔心她懷孕之身行動不便,便親自送她回崇德,並在崇德小住幾日,沒想到,卻正巧遇到南周的軍隊。」
北梁帝的話語听在耳里,仿佛在听另一個人的故事,好半晌她都昏昏沉沉,反應不過來。
「後來怎樣?」她听見自己冷靜的聲音。
這一刻她出奇地鎮定,因為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已經停止。
「朕派玄崇德清理戰場的官兵中,正巧有認識你父母的人,他將你父母的遺骸帶回京中,還有你姊姊和姊夫的尸體……」
「他們現在哪里?」
「在宮里,我叫侍衛領你去。」
呵,難怪之前說她的家人進了宮,原來是這個意思,進宮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皇上,為何您形容我父母的尸體,用遺骸兩個字?」比「尸體」更可怕的兩個字。
「你去看了就知道。」北梁帝一臉有口難言的樣子。
的確,她去看了,便知道了。
案母的尸身被大火燒得炭般焦黑,只剩面目依稀可辨,四肢卻在烈焰中枯萎,不像人的手腳,倒像樹的枯枝。
而她的姊姊,比起父母來,似乎要好得多,至少沒有被烈火折磨,可是姊姊那早已隆起的肚子,此刻卻回復了平坦──據說胎兒被南周國的軍隊用尖刀血淋淋地挑出,掛在崇德鎮口的樹上。
那棵樹上掛滿了類似未足月的胎兒,都是從無車孕婦肚中取出來的,南周軍隊把他們當作引以為傲的戰利品向北梁宣戰。
看到親人們的尸身,小荷的心像被人用榔頭猛擊出一個窟窿,所有的傷心、震驚、憤怒都從這個窟窿里泄涌而出,而後整個人如同虛月兌了一般,只剩下雪覆平原般的冰寒。
她霎時明白了北梁帝先前話語中隱藏的意思。
「到時候實在不行,便找一個自願的宮女代她出嫁……只是遠嫁南周,離鄉背井,不知有哪個宮女願意去呀……」
呵呵,這是在暗示讓她去嗎?
反正她現在也無父無母了,從小深受公主厚愛,此刻公主有難,她該報恩了吧?
何況看見家人慘不忍睹的尸體,復仇的烈焰自然也會從她胸中竄起,就算北梁帝不開口,她也會主動要求前去當奸細的。
北梁帝猜對了,這一刻她的確想將南周帝生吞活剝,無論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可是那個人,那個人該怎麼辦?
她答應要回去跟他成親,今生今世永不分離,他正痴心地在荷花塘畔等待……如今她就這樣爽約了,讓他情何以堪?
拉開衣衫,她對著鏡子久久凝望著胸前的掌印──他給她留下的掌印,撕心裂肺的感覺再次襲來。
她和他,注定了有緣無分……父母之仇,國家大義,逼她成為一個背叛愛情的女子。
第五章
夏季在秋天的涼風中消失。
每年秋天,南周帝都要遷到陵州的行宮避寒,他年紀大了,身體日漸衰弱,見不得周都陰雨連綿的秋天,要到陽光暖和的地方保養。
今年也一樣,不過今年除了太子與朝中幾位重臣,他還帶上了文妲。
文妲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次來到陵州,望著陵州秋季的美景,她只能怔怔地發呆。
「這個池塘夏天的時候很美,開滿了荷花,陵州的荷花是天下最美的。」
這一天她又在發呆,南周帝與重臣議完事情,見到佇立在亭中的她,便指著近旁一處殘塘對她說。
「我知道,我見過。」她澀笑地回答。
「你見過?你從未到過江南,怎麼會見過?」南周帝詫異。
「臣妾曾在畫里見過。」她搪塞道。
「畫里?那可不算呀!」他呵呵笑,「這樣吧,明年咱們提早一點到陵州來,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荷花。」
「真的嗎?皇上待臣妾真好!」她挽住南周帝的胳膊嬌聲道。
說話之間,她余光瞥見南敬王穆展顏朝這個方向走來。
穆展顏雖不隨南周帝在陵州居住,卻每日都要從京都快馬加鞭而來,帶來京中要處理的急件。
一看到他,文妲便知這群男人又有事情要商議,于是知趣地避到一旁,坐下來悠悠飲茶。
「參見皇上,參見娘娘。」穆展顏施禮道。
「佷兒有何事?」南周帝見他手中並無公文,不解道。
「稟皇上,臣佷此次前來並非為了公務,而是為了一樁私事。」他臉上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哦?什麼私事?」南周帝問。
「為了玉熹公主的婚事。」
文妲感到穆展顏啟齒之時似乎在偷偷地看她。
「玉熹那孩子?」南周帝不由得搖頭,「朕老早就想給她找一個婆家了,可她非鐵鷹不嫁,弄得朕也十分頭疼。」
什麼?文妲不禁一怔,玉熹公主對鐵鷹有意?
「皇上,這一回您不必頭疼了,」穆展顏又望了她一眼,「玉熹妹妹可以順利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
「怎麼?」
「鐵鷹已經答應了。」
文妲握著茶杯的手一松,濺出幾滴滾燙的茶水,刺痛了她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