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正在忙著的廚娘和廚工看到兩位貴客,全都傻了眼。
「不好意思,跟你們要一盆水,剛好可以洗手的熱度,別太熱喔。」郁相思微笑道︰「還要幾片香芷葉。」
「來了!」正在燒水的廚工立刻敏捷地舀起熱水,旁邊也有人提了冷水來兌,還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一張堆放蔬果的長桌,再從門外拿來一盆百草莊處處可見的小香芷樹。
「謝謝。」郁相思跟廚房眾人道謝,摘下了五、六片香芷葉,拋進了熱水里。「伊莎貝拉,香芷葉子味道好,給你洗手用。」
「香子?」伊莎貝拉認出香芷葉,點頭道︰「我帕帕,買。」
「是的,就是你們要買的香——芷——」郁相思糾正她的發音。
「香思?」
「相思是我。」郁相思笑著指自己,又指向葉片。「這是香芷。」
「香子、子、吱、次、思……」伊莎貝拉試著念出正確發音,卻是怎樣也念不好,索性閉了嘴,將雙手放進水里,不念了。
「小心水。」郁相思趕忙幫她卷起袖子,直卷到上臂,笑道︰「算了,不好卷舌頭吧。」
「嗯,香香!」伊莎貝拉聞到熱水里所蒸騰出來的香芷氣味,又開心地綻開笑容,以嘴巴努了努。「你,香香。」
「好,都是香香。」郁相思拿出身上的棉帕,幫她洗去手臂上的異香。「這里只能幫你洗手,你回去後,就將身子洗干淨,我昨晚調了新香,給你們帶回去,一樣是可以防蟲避穢的,就別再抹香膏了。真的,抹多了反倒會生病,難道你們就沒有比較好的避蟲香……」
「呵?」伊莎貝拉搖搖頭,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
「听不懂啊?」郁相思覺得好笑,也就不再嘮叨。「我請元老爺再多送你幾袋香芷葉,好給你回去泡澡。對了,我也有東西給你。」
她昨晚跟元夫人要了一些布片,拿百草莊現成的藥草和香草,連夜趕縫了兩個簡單的香包。
她的想法不像穆勻瓏那麼復雜。她昨日見伊莎貝拉拋飛吻,雖覺驚世駭俗,但回頭一想,高原牧羊大哥都能向素不相識的她唱情歌,或許地方不同,性情也不同吧。
也因為伊莎貝拉始終帶著笑容,睜著好奇的眼楮四處觀望,不像她父親和狄雅哥別有目的,總是一副冰冷排斥的神情,所以,她願當她是一個遠道而來的貴客,好好招待她,讓她賓至如歸。
「洗洗,干淨。」伊莎貝拉拿過帕子絞干,開心地擦拭手臂。
「對啊!洗干淨了,你也舒服些。」郁相思看到旁邊擱著兩把蒲扇,這應該是天熱,廚房的人拿來揚風納涼的,她順手便拿了起來,遞了一把給伊莎貝拉。
兩個姑娘搖著蒲扇,來到了草亭,坐著乘涼休息。
郁相思拿出香包,放進伊莎貝拉手里,微笑道︰「送你。」
「咦?」伊莎貝拉聞到了氣味,立刻將香包湊近鼻子,聞了聞,歡喜地笑道︰「香香!香香!」
「是啊,味道很好喔。」郁相思輕搖蒲扇。「我們每到了端午,就要縫香包,這里頭我放有艾草末,雄黃、檀香、零陵香、芸香……呵!」
講太多了,郁相思真希望自己可以通西國話,好好跟伊莎貝拉聊聊。
伊莎貝拉愛不釋手地撫模香包,不斷地拿起來嗅聞,興奮地咕嚕嚕說著西國話,好像也有很多心情想告訴郁相思。
郁相思微笑點頭。听不懂又何妨,大家都是愛香人;心意相通就好。
伊莎貝拉說完西國話,便伸手往口袋掏去,拿出一只小袋子,解開袋口,聞了一下,露出滿意的笑容。
「香香,你!」她猛往郁相思心口抵去。
「送我的?謝謝!」郁相思欣喜地接了下來,往袋口聞去,驚訝地道︰「這氣味好特別。嗯,有些樟腦味兒,又像立雪寺的青松松脂,可味道強了些,這也是香草?」
「肉絲馬梨納絲。」伊莎貝拉說了一串字,隨即歪頭想了又想,在她有限的中原字匯里尋找適當字眼,終于叫道︰「海!珠珠。」
郁相思捻出小袋子里頭的細碎針葉,放在掌心仔細查看。
說是針葉,卻又比松樹的針葉粗,短短的約莫一段指節長度,顏色枯黃帶綠,想必種在土里時,應該也是葉片豐厚,青翠美麗。
「珠珠?一點也不像珠子耶。」她有疑問。
「香香!」伊莎貝拉做了一個喝茶的動作,接著又拿手掌往嘴里撥,鼓起腮幫子裝作咀嚼東西。
「這可以拿來泡茶煮飯?」
伊莎貝拉用力點頭。
「我好想試試。」愛香人最受不了香的誘惑了。「走!伊莎貝拉,我們回廚房……啊!」
一回頭,竟見穆勻瓏和狄雅哥相偕走來,兩個男人皆是神情緊張。
「爺,你們談完了?」郁相思迎了上去。
「談完了。」穆勻瓏注視她的嬌顏,握住她的手臂,不自覺地加強了力道,似乎是要確定她安然無恙。
「狄雅哥!」伊莎貝拉見到狄雅哥,立刻咕嚕嚕地說起話來,迫不及待要他傳譯。
「郁姑娘,伊莎貝拉小姐要跟你說,肉絲馬梨納絲是伊西邦話,意思是深海里的露珠。」狄雅哥現出古怪的扭捏神色,仍繼續翻譯道︰「她說,伊西邦姑娘將這草放在枕頭下,就能夠夢見將來成親的夫君,呃……這草會開藍色小花,我們伊西邦人成親時,會戴這草所編結的花環,象征……跟高山和大海發誓。」
教身形魁梧、一臉剛強的狄雅哥講出這些美麗的傳說,簡直要了他的命,完全不復剛才在大廳的強硬氣勢。
「跟高山大海發誓?該不會是山盟海誓?」穆勻瓏逸出微笑,拿起攤在郁相思手心的西國香草,反復細看。
「伊莎貝拉小姐說,她隨身攜戴這草,就是要避蚊蟲,這是伊西邦人的習慣。」狄雅哥以自己的話補充道︰「我想這跟你們佩戴香包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跟伊莎貝拉說,我給她的香包也是避蚊蟲的。」郁相思道。
「這草避蚊蟲?」穆勻瓏拿著香草,聞了又聞,看了又看,還剝了開來輕嘗,輕噫一聲。「該不會是迷迭香?」
「迷迭香?」郁相思也很驚奇。「不像耶。我見過南方所種的,味道不似這樣,葉子更細小,跟這草是同一種?」
「醫書上說,迷迭香,味辛溫,無毒,主治惡氣,葉燒之以闢蚊蚋。」穆勻瓏思索著。「古人有迷迭香賦,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之凝輝,流翠葉于縴柯兮……翠葉,縴柯,很像啊。」
「瞧你,這樣也在皺眉。」郁相思望著那張深思的俊臉,不好幫他揉眉頭,便輕輕踫觸他的手背。「求得好香,應該要開心的。」
「是啊!」穆勻瓏舒展了眉頭,用力握住她的柔荑,爽朗大笑道︰「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美香附玉體,太好了!」
「你在念什麼啦!」郁相思卻是臉紅了,什麼玉體的!
「我回頭教你念。」他又捏捏她的指掌。「這意思是說,佩戴這迷迭香,行坐時吹著風,感覺十分舒適。」
「迷迭香,真是很好的香,原來還有人為它作詩賦。」郁相思由衷地道︰「伊莎貝拉,謝謝你。」
「天穆國男人?」伊莎貝拉卻是一臉失望,指了指穆勻瓏,又指了指他們交握的手掌。
「他?」郁相思望向狄雅哥,顯然他一直沒有將他倆的關系翻譯出來︰于是,她壯起膽子,先指了身邊的男人,又指了自己,以最簡明的說法告訴伊莎貝拉。「他,我的——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