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相思也是心髒劇跳,雖說他早先也講過同樣的話,但他就這樣在兄嫂面前說了出來,等同宣示了他的承諾。
從此在那條未知的路上,有他相伴,她終于能實現夢想?
「郁姑娘要去哪兒?雖千萬人,吾往矣!」唐友聞好緊張,他怎地這麼辛苦,才從青檀鎮追了過來,又不知要追到什麼地方去,忙迭聲問道︰
「需要馬車還是轎子?盡避跟我說,什麼時候出發?」
「我還得幫立雪寺做上二十斤香。」郁相思望向給她承諾的他,回答了唐友聞的問題。「明天做完,後天就走。」
第四章
「這把竹枝已經沾了楠樹皮粉,這粉很黏,小心別踫著了。」郁相思舉起手上一大把打成扇形的細長竹枝,往旁邊一個大木框一甩,揚起了細細的香粉。「然後這邊裹上立雪香的香粉……」
「咳咳!」唐友聞憋了很久,還是咳了出來。
「教你蒙帕子,你又不蒙?」沙滿福涼涼地道。
郁家的制香房里,郁相思扎起了頭巾,臉上帶著微笑,將她手里的大把竹枝在木框彈了又彈,好讓香粉能細密均勻地沾上竹枝。
「我能試試嗎?」穆勻瓏站在她身後,早已心癢難耐。
「等我做完這一把。」郁相思手上忙著。
「田兄,你會嗎?」沙滿福一早跑來,就是要把握機會「退敵」,他不客氣地道︰「這可不是讓你做好玩的,小思她得一早起來揉香粉,調水,調黏度,甩香枝的手勁也得練好幾年,這才能將香粉裹得好看。」
「沙兄,我明白。」穆勻瓏氣定神閑,深深吸聞了彌漫在屋內的清新松香。「做香人用心,聞香人有心,必能體會,從而愛香、惜香,無論是供佛祭祖,或是讀書靜坐,皆能以虔敬心對待之。」
沙滿福氣得搓手,怎麼都激不起姓田的情緒,讓他變張臭臉啊?
「是啊。」唐友聞稍微將蒙臉的帕子扳下了些,已然發現這位田兄是比沙滿福更為厲害的對手,忙道︰「我讀書的時候,也會點上一爐馨香,藉以安靜心神;若是用上郁姑娘所制之香,那更是專心致志,一目十行,往往熬夜苦讀,雞鳴破曉而不知也。」
「你過用小思做的香嗎?」沙滿福抓了他的語病。
「昨晚壽筵上,郁姑娘的香印技驚全場,沙兄也是看到了。」唐友聞顧左右而言他。「那香之濃厚,如蘭花,之芳馥,如桃花,更不用說那神聖高貴的味道,更是彰顯我爺爺他老人家德高望重的身分啊。」
「蘭花?桃花?」郁相思舉著香枝,似是自語。
穆勻瓏伸出食指,在飛灑上薄薄香粉末的桌上寫下兩個字︰桂枝。
已知他懂香,郁相思還是怦然心動,朝他展露出歡喜的笑顏。
老爺子家的院子有一株百年桂樹,平常老人家就愛坐在桂樹下讀書或小憩;自從老爺子找到郁家為他制香後,她就采桂花曬干了研入香粉里,好讓老爺子在焚香時也能聞到喜愛的桂樹清芬。
在這個季節里,她采不到桂花,便用了桂枝,本來不期待有誰能聞得出這等小小的巧思,沒想到還是讓他給嗅出來了。
她將做好的香枝放在竹架上,又拿起幾枝細竹,微笑遞了過去。
「田公子,換你了。」
「才這麼幾枝香?」穆勻瓏抬了眼,很看不起他喔。
「你先去沾楠樹皮粉,能裹得勻細再說。」她眨動慧黠的眼眸。
「好黏!」他才將竹枝放進楠樹皮粉里,就讓和了水、黏性特強的粉末給纏得動彈不得,他試圖拿起一根竹枝,卻發現沾了一大團粉。
才剛開始,怎能放棄?他雙手並用,想用另一根竹枝去刮多余的粉末,結果又讓兩枝糾纏在一起,他只好無奈地轉頭看她。
「別急著一古腦兒放進去,你得先攤開。」郁相思笑道。
「我也要做!」沙滿福和唐友聞哪肯被冷落在一邊。
「爺,得罪了。」孟敬出現在門外,一臉為難卻又顯得急迫。「有急信。」
「咦?他家怎知道要寄信到這里來?」沙滿福十分詫異。
穆勻瓏看到孟敬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發生了,否則萬萬不會打擾他。
他這回微服出訪,除了身邊帶有孟敬和潘武兩名貼身侍衛,另外還有一隊精銳侍衛跟蹤保護,隨時在各驛站將他的行程飛鴿傳書回京城,好讓宮里掌握一國之君的行蹤,並且在有要事時能即時通知他。
還有什麼事情弟弟和丞相應付不來?他蹙起濃眉,隨手放下香枝,立刻走向門外。
門外果然有一名從巴州趕來的侍衛,雙手奉上一封信。
他打開來,不過草草兩行字,他的眉頭卻是鎖得更緊了。
郁相思站在屋內,忐忑不安地看著臉色凝重的他走了回來。
「我家弟弟重病,催我趕快回家。」穆勻瓏語氣急促。「京城路遠,我必須立刻啟程。」
「田兄,這事很急啊,你就趕快回家看弟弟。」唐友聞立刻道。
沙滿福也是臉色嚴肅的在一旁點頭,難得他兩人會意見一致。
「我還會回來。」穆勻瓏切切地凝望她。「你在家等我。」
「好。」郁相思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安慰、催促都是多余的。
打從前天見了他,他就是一派沉穩神色,嘴角總是勾著淡淡笑意,好像沒有任何事難得了他,可他弟弟的病情卻讓他亂了方寸了。
然而,他那因緊張而渙散的神情很快轉為凝定,瞬間就將所有的焦慮擔憂藏了起來,仍是以一對深黝的瞳眸緊緊揪住了她。
「相思,等我。」他又說了一遍。
她微微張嘴,想要再說一聲「好」,聲音卻是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請代我向阿甘兄、阿甘嫂告辭。沙兄、唐兄,告辭了。」
「田兄,這麼快走?」唐友聞和沙滿福送到門口。
郁相思愣愣站著,門外兩位護衛大哥好快的動作,孟敬拿來包袱,潘武牽來馬匹,一行人立刻上馬,急馳而去。
她垂下眼,拿起他扔在木框里做了一半的香枝,七、八根香枝放在楠樹皮粉里過久,全部糾黏在一起,扯離不開,不能制成新香了。
她輕咬唇瓣,放下了香枝,耳邊忽然听到震動地面的雜沓馬蹄聲。
兩天來,她只識得帶著節奏走過山徑的叩叩馬蹄輕響,有微風,有星光,還有一個伴他同行的男子……
她奪門而出,跑到竹籬外,卻只能看到他漸去漸遠的背影;她馬上轉身,又往屋後跑去。
「小思,你要去哪兒?」沙滿福驚叫道。
她拚命皰,跑過後院,跑上了種滿青綠橘樹的山坡。
「小思,發生什麼事?怎有人騎起快馬來了?」正在山上看橘樹的哥哥嫂嫂喊了她,她也沒停下來,還是直往山頂跑去。
小小的山頭,不高,她很快就到了,喘著大氣極目四望。
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遍照附近的山丘和遠方的青檀鎮,她以為可以在這里看到他離去的蹤影,可是山徑彎曲,一下子就沒入另一座山頭,除了蒼郁的林木,她什麼也看不到。
他就這樣突然地來,突然地去,她目光移回他模過的蜜香樹,孤獨的葉片在風中輕顫,她的心好空虛,不知什麼時候讓人掏出來,帶走了。
她茫茫然站著,初夏的日光曬得她肌膚發熱,可為何,她緊捏在一起的手心卻變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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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皇宮蘅薇閣,君臣二人正在議事。
「蘇丞相,你派人去查沿海各大港口的香料進貨情況。」穆勻瓏坐在紫檀大桌後面,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卷冊,叮囑道︰「香料商走海船,路途遠,風險高,給他們賺錢也是應該的,就查看有無壟斷、囤積、哄抬的情事,特別是藥用和食用的香料,務必讓百姓無匱乏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