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分鐘,康仲恩沖了進來,滿手滿臉的汗水和泥巴,神情緊張地問︰「哥,你哪邊抽筋?」
「這麼好騙?」康伯恩搖頭笑說︰「難怪一下子就被佩瑜騙倒。」
康仲恩瞧見老哥一臉笑意,自己卻急得差點心髒停止,馬上拉下了臉。
「你沒事?你怎麼可以當放羊的孩子,教曉虹說謊?」
「放羊的孩子可多了,剛剛我和孟詩雯通電話,她說佩瑜根本沒有結婚,只是搬回她爸爸家,然後要去歐洲旅行三個月,我們愈講愈覺得不對勁,她現在馬上打電話跟佩瑜求證。」
「什麼?」康仲恩以為是自己中暑,听錯話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等電話吧。曉虹,拿蠟燭給爸爸看,哇,好香!」
相對于老哥的氣定神閑,康仲恩一顆心簡直快悶爆了!她沒結婚?然後呢?去歐洲?然後呢?再然後呢?她為什麼要騙他?
他無法思考,只能在大廳不斷地繞圈子,阿黃也晃頭晃腦地跟著他繞,柯如茵喊了一聲頭暈,起身去沖了一杯安神鎮靜的薰衣草茶。
不知捱了多久,手機鈴響,康仲恩忙將雙手在牛仔褲擦了擦,接了起來。
「康大哥,我告訴你,佩瑜沒去歐洲……」孟詩雯劈哩啪啦地說。
「我是康仲恩。」
「學長!」孟詩雯驚呼一聲,又定下心神繼續說︰「學長,我是孟詩雯,你應該記得我吧?佩瑜的同班同學,以前常常跟她在一起……」
「你快跟我說,佩瑜到哪里去了?」他急得失去理智,沒辦法和她敘舊。
「佩瑜不在家,她手機也關機了,我問她家李嫂,李嫂說她工作辭了,回家住兩天,又說要開車到處散心,也不知道她會去哪里、什麼時候回來,反正這幾年她也很少回家;我又打去天星銀行,他們說她出國念博士,離職了。學長,你看,她對不同人,都有她合情合理的說法,她是存心躲所有的人。」
不!她給他的理由,絕對不合情合理,這不只是躲避,而是傷害他了。
他幾乎失去信心地說︰「會不會……她真的跟別人秘密結婚?」
「絕對不可能。你難道不知道佩瑜只愛你?」
康仲恩被震得心痛不已,他竟然會忽略了這個事實?!
「學長啊!我知道佩瑜罵過你了,可是我還是要再說一遍,佩瑜對你用情之深,絕非你所能想像。你知道那幾年,她過得有多慘?她捧著一本托福字匯,念著念著,眼淚就掉了下來,要不是我盯住她,她早就把身邊看得到的藥丸吞光光了;即使後來她稍微走出來了,交男朋友了,卻是來來去去的,沒一個善終,只因為你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和影響力,太重、太重了。」
孟詩雯的話,又像是一把線鋸,一道道地切割過他的心。
照顧哥哥的那些年,他很忙,也很痛苦,但他至少是跟至親的兄長和佷女在一起,兄弟倆還能說得上話,古靈精怪的曉虹也紆解他不少苦悶;而她,只有一個朋友可以陪伴她,大部份的時間是孤寂的……
他剛才在太陽底下拼命流汗,用一鏟又一鏟的泥土鏟掉他的思念,但比起她在孤獨冷清中成長的日子,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他們再度重逢,也依然深愛對方,為何她不願意為他留駐,卻是選擇孤獨離開?
「孟詩雯,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他憂傷地問。
「我知道就好了,唉,她沒跟你透露過什麼訊息嗎?」
他腦中閃過她一再刻意掩藏、不讓他踫觸的部位。
「你知不知道,她胸部長了東西?」
「我不知道,佩瑜從來沒有告訴我!」孟詩雯十分驚訝︰「她剛回來時,跟我說過她二姊乳癌開刀……Oh!MyGod!她親媽媽也是乳癌!」
「我明白了。」
結束和孟詩雯的電話,康仲恩將電話放回輪椅的小桌上。
「到底怎麼了?」康伯恩著急地問。
「我回去做網站。」
「啊?!」康伯恩和柯如茵一起大叫。
「哥,要順便回家嗎?」
「曉虹還在教智山做蠟燭,晚點如茵再送我回去吧。」
「好啊,大康,你們就留在這邊吃晚飯。」柯如茵實在受不了人家賣關子,拿了面紙猛擦沾上泥塵的手機,一邊猛問︰「小康,你明白了什麼?佩瑜姐姐在什麼地方?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急的樣子?我都幫你急死了。還有啊,這部電腦也有存檔,你在這里也可以做網站,不用跑來跑去的。」
「我想安靜一下。」
康仲恩逸出一抹淡淡的、釋懷的微笑,轉身推開紗門離去。
柯如茵有點喪氣,苦著臉問說︰「大康,是不是我太吵了?」
康伯恩搖搖頭︰「他真的瘋了。」
兩人對看一眼,隨即異口同聲地說︰「看網站就知道了!」
第九章
夏天傍晚,南台灣的火紅夕陽發揮熱力余威,卻是燒不到病房里。
沈佩瑜坐在椅子上,陪躺在床上的二姊聊天。
「佩瑜,有點冷,冷氣調小一點。」沈家二姊沈佩君比沈佩瑜大了十五歲,已是一個略顯蒼老、面容瘦削的中年婦人。
沈佩瑜跑去調冷氣,卻發現早已固定在最小風量的二十八度。
「調好了。」她以手背拭去額上細細的汗珠,不動聲色地回到位子上。
「這次動完手術,感覺身體更虛弱,老是昏沉沉的……」
「二姊,你現在還在復原階段,等過兩天出院了,回家好好休息,身體自然會好轉。」
「接下來要做放療,身體只會更糟糕。」沈佩君嘆口氣。「唉!這次不想再做放療了,順其自然吧。三年前動手術後,也做放療,還不是又復發?」
「二姊,不能放棄啊,也許做治療的過程很難受,可是活著就有希望,更何況你也要為兩個孩子活下去,你這麼多年撐過來,不就是為了他們?他們很懂事,很孝順媽媽,你不要讓他們失望。」
沈佩君輕露微笑。「你提醒我了,沒有他們,我還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呢。」
沈佩瑜握住二姊瘦弱的手,疼惜她不順遂的婚姻生活。
「佩瑜,有時候我會恨那個男人,為什麼我生病了,他不照顧我,反而丟下我離開?也許,這就是他的個性吧,我早知道他是這種人,當年卻因為爸爸和繼母的反對,我偏偏叛逆,為反對而反對,不顧一切嫁給了他,二十多年來,也算是吃盡苦頭。」
「二姊,你別去想他了,想想孩子啊,看看外面的風景,你心情會開朗一些,身體也會變好。」
「對啊,如果不是生病了,我還不能靜下心來體會人生,以前啊,就拼命防著你那大哥、二哥和老四,怕他們把爸爸的財產分掉了,其實,大家還下是流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姊妹?我生病,他們也會來看我、介紹好醫生、幫我找一些偏方……唉!人生短短數十年,爭什麼?一場病,兩腳一伸,不過是一場空,我現在看得很開了。」
「二姊……」
「我這次開刀,不想讓大家知道,沒想到你一直很關心我,還是被你問出來,過來陪我。」沈佩君紅了眼眶,捏緊小妹的手。
「二姊,我們是姊妹。」
「姊妹……唉,佩瑜,以前大家忙著勾心斗角,我們都忽略你了,不知不覺,你一下子長大了,可是對于你的成長過程,我卻是一無所知。說來慚愧,我好像是你回台灣工作以後,才發現有你這個小妹的存在。」
「二姊,我一直過得很好,你放心。」
沈佩君感慨地拍拍她的手背。「現在我可得好好關心你了,你也算三十歲了,有沒有對象?帶來給二姊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