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份還沒到。」
「緣份說來就來,無緣的話,怎樣都見不到面;有緣的話,說也奇怪,老是會踫在一起,身邊所有的事情也好像在為你們牽線一樣。」
「二姊,你講得好玄。」沈佩瑜帶著淡淡的笑容。「光是緣份還不夠,還要有感情才行。」
「這是當然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身家錢財長相都不重要,只要在你生病的時候,有人願意坐在身邊陪你,幫你遞一杯開水,這就夠了。」
二姊的話,像是一根撩動她心弦的羽毛,輕輕撥弄出靈魂深處的震顫。
心頭一酸,淚水不听使喚地滑下。
沈佩君溫言地詢問︰「佩瑜,是不是感情遇到問題了?」
「二姊……」她拿起二姊的手,讓她模上左邊的柔軟異物。
沈佩君很仔細地觸模、按捏,再放下手微笑說︰「這是縴維瘤。」
「只是縴維瘤?」
「乳癌我還不知道嗎?那是硬的,深深扎進去肉里的。」沈佩君側過身子,抽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面紙。「佩瑜,那個男孩子因為這樣離開你嗎?」
「沒有。」沈佩瑜抹抹臉。
「傻妹妹,那你在難過什麼呢?這世上的男人不完全像我們的爸爸和你二姊夫。你心思靈慧、溫柔善良,我相信你愛上的,一定也是一個很好的、懂得愛你的男人。」
沈佩瑜又掉下眼淚,靜靜地拿面紙抹拭。
「媽媽、小阿姨,我來換班了。」
病床邊的簾幕掀開,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琦琦來了。」沈佩瑜站起身,拉過餐桌,幫忙鋪上報紙。
「我幫媽媽熬了瘦肉粥。小阿姨,你要吃什麼?我去幫你買。」琦琦放下小兵子,擺好筷子湯匙,又忙著拿水果。
沈佩君讓沈佩瑜扶了起來,笑說︰「琦琦,讓小阿姨回去休息,她也該回台北……或是回去該回去的地方了。」
「二姊,我再多陪你幾天。」
「不用了,琦琦放暑假,可以陪我;再說我過兩天出院,回琦琦那邊休養,不用掛著這支點滴,生活就很方便了。」
「小阿姨,你放心,我念醫學系的,照顧老媽可是呱呱叫。」
沈佩君欣慰地笑說︰「琦琦總是說,我這個老媽就是她最好的實習對象,以前第一次讓她打營養針,我痛,沒哭,她倒是嚇哭了。」
「媽媽,你又來糗我了!」琦琦笑容開朗,用湯匙拌了拌瘦肉粥,又忙著翻背包找鑰匙。「小阿姨,鑰匙給你,晚上哥哥在便利商店輪大夜班,只有你一個人睡覺,你不會怕喔?」
「我怕的話,再來醫院跟你求救。」
沈佩君笑說︰「佩瑜,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趕你走了。」
「好吧,二姊,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小阿姨,拜拜!你覺得無聊,就開我的電腦玩game。」
離開醫院,夜幕低垂,沈佩瑜在附近吃完飯,再開車前往琦琦的住處。
這里是當初兄妹倆陸續考上高雄的大學時,二姊為他們所買下的房子,現在倒成了母子三人最溫暖的安樂窩。
看到二姊能在病痛中得到安慰,她也衷心為二姊高興。
生命縱走,大家都是朝向同一目的地前進,可以獨行,自己笑、自己哭;也可以與人攜手相伴,以心交心,承擔一路上的苦痛與喜悅。
那個人,也許是至親血緣的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也許是多年的老朋友,更也許是一個摯愛她的男人……
夜里,她開啟琦琦的電腦,連上網路。
隨意流覽一些新聞和訊息後,她停頓十秒鐘,鍵上緣山居的網址。
在這里,她可以看到小種籽的留言,知道他最近做了些什麼事。
首頁慢慢顯示,出現了不太一樣的畫面。
在特意刷淡的背景圖片上,仍是那行令人心悸動容的文字。
為你栽種一株燻衣草,在山間無盡的歲月里,我等待愛情的歸來。
這行字的下面,還有一堆文字,她以為是新的促銷廣告,拉了滑鼠往下看,才看到第一行,她整個人就被震得無法動彈。
淚水慢慢地凝聚眼眶,他的文字在眼前漫成一片雨霧——
親愛的佩瑜,你回來了嗎?我愛你。
緣山居的月光下,你在睡夢里流淚,我輕輕地吻你,想問你一聲為什麼?
你睡了,只是放開我的手,又把自己織進夢繭里。
我再度緊握你的手,告訴你,別哭,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你听到了嗎?
願竭所能,傾我的生命來疼愛你、照顧你。
請你記得,你的悲傷,就是我的悲傷;你的病痛,也是我的病痛。
你哭泣時,我要吻干你的淚水;你驚惶時,我要擁抱你,給你我的溫暖。
你不會孤獨,因為我將牽著你的手,陪你一起走過生命的幽谷。
幽谷背後,是等待升起的太陽。
我的摯愛,此時此刻,你在哪里看日出呢?
我依然在這里等你,站在為你開闢的花圃前,與你t起迎接日出。
破曉時分,讓我們展露笑容,為新綻放的花朵而歡喜。
期待我們愛情的歸來。
——愛你的仲恩
她的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視線模糊,看不清楚電腦螢幕。
如果,他願意牽著她的手,陪她等待日出,那麼,她再也不用獨自扯著窗簾,揪心淌淚地度過漫漫長夜……
她抹去淚水,關掉電腦,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行裝,拿起鑰匙離開。
清晨四點半,夏日的天空泛出魚肚白。
白色的Corsa輕輕滑進緣山居的停車場,靜得沒有驚動草地上的露珠。
沈佩瑜熄火,打開車門,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驅走熬夜駕車的疲倦。
她輕推緣山居閉而不鎖的大門,大黃狗趴在大廳睡覺,機警地爬了起來。
「阿黃,早!」她輕聲打了招呼。
「嗚!」阿黃繞著她走了一圈,嗅嗅她的褲管,開心地搖了尾巴。
「阿黃乖,你守門,我到花園。」她蹲下來模阿黃的身子,騷了它幾下。
「嗚!」阿黃乖乖地趴下去。
她站起身,走過無人的櫃台、走過大廳、走過餐廳,打開通往後面長廊的紗門,入眼便是籠罩在朦朧天光里的花園。
天空有些灰白的雲彩,對面的山脈是墨綠色的,薰衣草是黑紫的,玫瑰是暗紅的,大波斯是幽黃的,而她身邊的緣山居,亦是暗沉沉的。
只要陽光出來,天地會重新亮起來。
她打開水龍頭,以沁涼的清水洗了手臉,水珠滴滴晶瑩,她仿佛也變成滋潤朝露的一株小花。
她走上花園小徑,站在最大片的薰衣草花圃前。
山野靜謐,她的心情也十分平靜。
前方的中央山脈靜悄無聲,稜線慢慢地瓖上一道紅光,雲彩也打上一層金粉,後山的日頭正在蘇醒。
前方傳來腳步聲,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由小徑的另一端走來。
他這麼早起?要來看日出了?
她的心開始劇跳,即使他們的關系早已如此親密,但每回見到了他,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臉熱心跳。
清風吹拂,她的心動也傳到了他的心底深處。
康仲恩心頭一跳,驚訝地定住腳步,無法置信地望向心心念念的她。
她就站在花叢前,有如山間里的百花仙子,踏著清晨的露水,盈盈而來。
她這麼突然地出現,難道只是他思念過度的幻影?
他跑向前,緊緊地凝視她,深深望著她那對清靈的眸子,顫聲問道︰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她為他逸出最美麗的微笑,可不知為何︰心頭一酸,視線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