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炳煌看出他的心思,靠上沙發舒適地坐著。「再過一陣子,你和純純相處久了,你會發現她的優點,我可不是隨隨便便配個助理給你,你不必去適應她,她會和你配合得很好。」
「張副總,我送咖啡來了。」
濃郁的咖啡香味飄來,季純純端來兩杯咖啡,輕輕地放到茶幾上,放下女乃精和糖包。
「雷經理,你要不要加糖……」
「我不要,你拿走。」
「好的。」季純純即使是彎腰放咖啡,也是注視著雷雋,帶著淺柔的笑容說︰「雷經理,我待會兒先走,你交代的事情,明天在你上班前,我會做好。」
「嗯。」雷雋不置可否,沒有看她。
待季純純出去後,張炳煌端起咖啡,笑說︰「喝原味的哦,這才能喝出純純的手藝……」
「張副總,你也听到了。」雷雋不去踫咖啡杯。「她每天一到五點半,一定準時離開趕去約會,公司為什麼要用這麼不敬業的助理?」
「你也知道她去約會?」張炳煌笑意很深,嘗了一口香濃的咖啡。「但是你交代的工作,她一定會如期完成,不是嗎?」
「沒錯。但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和我一起加班的助理。」
「與其陪你加班,不如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張炳煌轉著咖啡杯,語氣轉為低沉︰「雷雋,給她時間去約會,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癥。」
雷雋凝視嫋嫋上升的熱咖啡氤氳,一時無法消化「癌癥」兩個字的涵義。
張炳煌繼續說︰「純純一個月前找我,打算辭職,醫生說她男朋友的時間不多了,她想多陪陪他;那個男孩子同時打電話來,叫我不要讓她辭,喔,我忘了說,那個男孩子也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已經請了兩個月的病假……」
「這是季純純的私事,我不需要了解,我要換掉她。」雷雋端起咖啡,神色依然冷峻。
「你再考慮考慮。如果過了一個星期,你還是堅持要換助理的話,我再來調動人事。」張炳煌意味深長地望定雷雋。
「請張副總費心了。」
雷雋垂下眼簾,他手里的瓷杯做工精致,描有幾朵粉紅粉綠的玫瑰花葉,細致白瓷擁抱著深褐色的香醇咖啡,相容相依,份外美麗。
咖啡是用嘗的,不是看的,他舉杯,一口氣喝了苦味的咖啡。
※※※
季純純小心翼翼地抱著大衣,輕拍一下冰涼的臉頰,綻開微笑,按了門鈴。
就要見到宇鴻了,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還有什麼比見到最愛的人更快樂?
「純純,你來了,趕快進來吃飯。」
「周媽媽、周爸爸,你們好。今天公車拋錨了,所以比較晚。」
季純純就像回到自己的屋子,熟練地換上拖鞋,那清脆開朗的嗓音立刻為周家注入一股活力。
「唉,你上班辛苦,也不用天天來……」周媽媽輕嘆一口氣。
「你去幫純純熱飯菜吧。」周爸爸神色平靜,起身打開了一扇房門。
「謝謝周爸爸。」季純純抱緊大衣,神情愉悅地走入房間。「宇鴻,你猜我帶什麼東西給你?」
周宇鴻半臥床頭,手里拿著一本書,但他似乎沒有專注看書,一雙略顯空洞的眼楮由天花板流轉而下,移到那張笑靨甜美的臉龐。
「純純。」在他俊秀卻瘦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疼憐的微笑。「看你那麼開心,我猜……嗯,紅豆餅,對不對?」
「答對了!」季純純坐到床緣,興奮地打開大衣。「你看,還是熱的。你說多巧,今天下班時候突然下雨了,公車上人好多,開到半路又拋錨,那里剛好有人賣紅豆餅,這公車拋錨真是拋對地方了。」
「不管你踫到什麼事,壞事也變好事了。」周宇鴻始終凝望她的笑臉,神色十分溫柔。「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時,那天很冷,我買了熱呼呼的紅豆餅給你吃,你吃得好開心,我想……就在那一刻,我愛上你了。」
「又在講老掉牙的故事了。」憶及初識時的甜蜜,季純純嬌嗔地笑了,她掰開紅豆餅,立刻飄散出香甜的紅?豆餡味。「來,吃一口,很香的,我剛剛肚子餓,偷吃一塊了。」
周宇鴻咬了小小的一口,閉上眼楮,身子靠到枕頭上。
「宇鴻,味道好不好?這好像我們第一次吃的味道呢。」
「我嘗不出來。」周宇鴻緩緩睜眼,露出無奈的笑容。「我已經失去味覺了。」
「對……對不起,我忘了……」季純純心頭一緊,一股熱流直往她眼里涌去,她低下頭,竭力忍住不哭,她早就告訴自己,不能讓宇鴻難過的,不能!
但心底再怎麼拒,兩串晶瑩的淚水還是不氣地滑了下來。
「純純,沒關系的。」周宇鴻輕撫她的頭發,微笑說︰「我今天去看醫生拿藥,他說我情況不錯,真是醫學奇跡。」
「有希望了?」季純純抬起頭,雙眸充滿欣喜。
「多活一天,都是偷來的。純純,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了。」他伸指為她拭淚,笑得輕盈自在。「我覺得很幸運,事先知道自己生病,可以好好珍惜剩下來的時間,總比一下子死掉還好……」
季純純捂住他的嘴,眼里有淚,也有笑;他抓下她的手,緊緊握住,眼眸相對,許許多多的愛戀與不舍,無庸再說。
「來,純純,吃飯了。」
周媽媽端進來一盤飯菜,放在床邊的書桌,在為他們掩上房門時,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
「純純快吃吧,別餓壞了。」周宇鴻拍拍季純純的手。「我寫給你的情書,你都帶來了嗎?」
「帶來了。」季純純吸吸鼻子,從背包拿出一迭信劄,笑說︰「我算了算,你這兩年才寫給我十五封信,真是好懶惰!」
「我算不錯了,即使已經追到你,還是想辦法寫肉麻兮兮的情書,討你的歡心。」周宇鴻語氣輕松,抽出信件閱讀。
季純純也放松心情,邊吃邊說︰「你叫我拿回來,是想欣賞自己的文采嗎?」
「是呀,想不到戀愛中的男人,竟然會寫出這麼惡心的話,我念給你听了。『純純,我喜歡喊你的名宇。每當我呼喚你時,你會抬起頭來,眨著長長的睫毛,睜著一對亮晶晶的雙眼,很專心地看我。純純,我真是好愛好愛你這個表情,是這純潔美麗,總是令我忍不住想好好地吻你……』」
「呵呵,好肉麻喔,」季純純側耳凝听,不禁拍著胸口,笑說︰「我都快噴飯了。我看信時,覺得甜蜜蜜的,怎麼你念了出來,就變得很爆笑?」
「好吧,我安靜看,免得你吃飯鯁到了。」
周宇鴻臥了下來,打開一封又一封自己寫的情書,一面看著,還是忍不住自嘲一、兩句,兩人說說笑笑,全然忘記死神的陰影,小小的臥室晃蕩著和煦笑語,病人枯瘦的臉頰上也泛出奇異的光采。
「純純,吃飽了?你扶我到客廳陽台。」
「要做什麼?外面很冷耶。」季純純拿過一件厚外套,披到宇鴻身上。
周宇鴻左手緊握信劄,右手按住季純純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來,她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住,歪了一歪,但她很快地站穩,雙手牢牢地扶住他。
「純純……」
「慢慢走哦,搭著我的肩膀,多走動也好,到陽台透透氣。」
周宇鴻攬住她柔軟的身子,盡量不將重量放到她身上。
既然他已無法呵護照顧她,又何忍再加重她的負擔呢?
「爸爸,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好了。」周爸爸一見他們出來,立刻到陽台燃起拜拜用的小金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