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敖知她害羞,也不再說話,只是柔柔地以手指輕觸她的辮梢。
默默無語,兩人就像小女圭女圭一樣,前面那個賭氣不說話了,後面這個還在討好似的哄她,乾脆又輕輕扯了她的長辮子當做打招呼。
「轟!」鍋子突然燒起一把大火,陳敖嚇了老大一跳,立刻拖米軟軟退了好幾步。
「嚇!怎麼著火了?」
「沒事。」米軟軟忙把辮子攬到胸前,忍不住噗哧一笑,指了接替她燒菜的夥計道︰「阿祥正在煎魚頭,用酒淋過,大火一燒,才能去腥味。」
「你每天就火里來、火里去的?」陳敖餘悸猶存,抹了一把汗,他實在是「君子遠庖廚」啊。
「不然怎麼叫『燒』菜?」
「辛苦嗎?」
「不,喜歡就不辛苦。」米軟軟見到陳敖的憐惜神色,心頭一動,綻開甜笑道︰「只要看到客人填飽肚子,開開心心走出大門,所有的辛苦都忘了。就像大人判案一樣,也許案子很傷腦筋,又要想辦法教壞人說真話,可一旦案子查明白了,你也一定很高興,再怎麼辛苦也值得了。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你說的是。」果然是個玲瓏心竅的姑娘,但他就是不忍見她領頭上細細的汗珠。「軟軟,可瞧你都沁汗了……」
「你還不是一身灰撲撲的?」米軟軟笑著拿帕子撢了他的官服。「瞧,還真是一層灰,別在這兒弄髒菜肉了。」
「喔。」
陳敖讓米軟軟推到簾子邊,眼看就要被她推出去了,但他還想看著她,听她說話,急忙握住她的手掌。「軟軟,我……」
「大人,別拉我。」米軟軟的臉上浮著兩朵不褪的紅雲,抬起頭瞄了廚房四周,看到好多雙帶笑的眼楮,她又羞得低下頭去。
「軟軟,我……我不想走,我想和你說說話。」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呀。」米軟軟輕輕跺了腳,手心感受到他溫厚的熱度,她也開始覺得燥熱起來,低聲道︰「這時間店里最忙,我要忙我的活兒了,大人也該回衙門,大概還有很多公文要處理吧?」
「唉!」陳敖想到桌上那疊文書,不覺氣餒。
米軟軟不覺捏捏他的指頭,再度抽離他溫熱的掌握,拿起帕子幫他輕拭官服上的污漬。「再說廚房油煙重,這補服可別弄污了,有損大人上堂的威嚴。」
「我下次不穿這件官服來了。」
「不穿官服,還是不讓你進廚房。」那孩子般的口氣令米軟軟覺得好笑,此刻的大人就像她的哥哥米多多一樣,也是一個會笑、會鬧、會吵的尋常男子。
尋常嗎?
不,他一點也不尋常,他是吳縣縣令,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地方官,坐到公堂上,就有他的威儀,按常理來說,她應該是怕他的,可她從來沒被他的頭餃嚇到,她認識的他,是一個親切愛民的好官,更是一個喜歡吃狀元糕的常客。
那晚他說了他的故事,她心腸全被他的童年給揉痛了,不禁心疼他、憐惜他,更想天天為他做上好吃的菜肴。
不過,她總認為官老爺應該娶官家小姐,不然就是娶地方仕紳的女兒,所以她不胡思亂想,就是偷偷仰慕他、喜歡他,在心底藏著一個姑娘家的小秘密。
可他說喜歡她之後,她的心思全被攪成五味醬了。
喜歡她?然後呢?像姊姊說的,他會來提親?
嫁給陳大人?!
看著臉上燒成一片紅暈的米軟軟,陳敖心醉神馳地「欣賞」她,不禁柔聲喚道︰「軟軟,想什麼?」
「啊,沒什麼。」米軟軟發現自己想歪了,瞄見他衣服上的盤扣,忙道︰「這盤扣松月兌了,我幫大人系緊。」
她低下頭,很專注地為他系上盤扣。只不過是個小布扣,她的手指也一向靈巧,怎麼今天指頭就像打結似的,怎麼套也套不上那個小圈圈?
她可以感覺他在她頭上的急促呼吸,好像吹著大風,頭愈低,他就吹得愈大,吹得她眼楮都快睜不開了。
「軟軟,不知道我有沒有福氣,以後每天讓你為我系盤扣?」
轟!米軟軟心頭燒出一把火,比任何爐火還旺、還熱、還亮!
她睜大了眼,小嘴微張,倒退了一步。
他、他、他暗示什麼呀?
「軟軟,我沒有其它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咳咳……那個……這個意思……也就是那個意思……」
陳敖以為嚇著她了,慌慌張張地解釋,一串話說得七零八落,結結巴巴,又失了他當老爺的威風了。
米軟軟掩嘴而笑。如果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她不急著讓他在此刻說出來。
她又走上前,穩穩地為他系好盤扣。
「大人,天晚了,回去休息吧。」她跨到旁邊小癟,模出兩包東西。
將一個巴掌大的紙包塞到他的右手掌。「這是人參片,大人看公文、辦公事,泡個兩片,可以醒腦提神,精神百倍。」
陳敖楞楞地握住紙包。
米軟軟再將另一個大布包塞到他的左手掌。「這個……呃,那天晚上大人為了拉我哥哥起來,流掉一只布鞋,害得大人赤腳回去……」她說著臉又紅了,嬌羞地道︰「我……我幫大人納了一雙新布鞋,剛好你來了,就給你了。」
陳敖心潮澎湃,軟軟待他的心思,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握緊左手的新布鞋,這就是她給他的信物,仿佛是她害羞地告訴他,她也是喜歡他的!
他的一顆心幾乎快樂爆了,軟軟為他納的鞋子,他怎舍得穿啊?不!他要天天穿,時時穿,睡覺穿,補服下也不穿朝靴了,就穿這雙布鞋啊!
「大人,別擔心這尺寸,這鞋合你的腳……」
「你怎地知道我的腳大小?」他熱切地問道。
「嗯……那晚大人走上岸,在泥地留下腳印,我……我趕快用手指量了……」米軟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好像做了偷偷模模的事。
唉!大人怎麼還賴著不走呀?就是瞧著她?!好羞人喔!
「陳大人,回去吧。」她望見他卷起的馬蹄袖,順手幫他放了下來,掩住手掌。「天氣涼了,該擋風御寒,別凍了寫字的指頭。」
「軟軟啊!」她一連串的貼心舉動,陳敖除了歡喜感動,實在不知如何表達他的情意,又注意到她眼眶下淡淡的黑暈,他忽然明白了。
「中秋到現在不過三天,軟軟,你熬夜納布鞋?」他換上審訊的口氣。
「哪有?」
「不然眼圈怎麼黑了?」
「哪有?」
「不說?」他語帶威脅,臉上卻笑得燦亮。「我可要逼供了。」
米軟軟也淘氣起來,順手拿起桌上一雙乾淨的筷子,笑道︰「夾棍嗎?」
「不。」
「拶指頭?」米軟軟將筷子夾得喀喀響。
「你們啊!就是愛看戲。」陳敖笑著搖頭。「我在公堂上,最凶只是打板子,怎麼,你招不招?不招我可要罰你了。」
「你敢打我板子?」米軟軟嬌嗔道。
「本官不打,可我一定要罰你……」
啵!話未說完,他已低頭在她額上親吻一記。
「啊!」
米軟軟真是嚇到了,他偷親她?那溫熱的唇就這麼毫無預警的落在她額頭,濕濕暖暖的,只是那麼一下下,卻好像永遠黏上她心坎了。
明眸慌地一瞄,廚房的夥計個個轉過頭,忍笑繼續干活兒。
「這樣罰你好不好?」陳敖微笑柔聲道。
「不好。」
「軟軟,我真的好喜歡你。」他又俯身在她耳畔細語。
羞!羞!羞!羞死人了!米軟軟的臉蛋嫣紅如醉,雙眼迷蒙,他講一遍喜歡她還不夠嗎?又講了第二遍!還在她耳邊吹氣?吹得她全身都酥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