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葉海旭放下電話,凝視桌上那杯燒仙草。
天氣漸漸涼了,他的點心由冰品變成熱飲,有時候換成胡椒餅或葉包,每天下午準時送到他桌上。
曾經叫她不要再破費買了,她又笑嘻嘻地要他加薪,郝自強也跟著起哄,可惜秀樺回家帶小孩了,不然辦公室會更熱鬧。
他和她在陽明山繞了一圈之後,他們仍是若無其事地上班、斗嘴,言談之間,她很聰明地不涉及他的私事,但他已有一種被她看穿的感覺。
伍憶鈴又在外頭嚷著︰「哇,上個月的營所稅又暴增了,繳稅繳得好快樂喔,賺得愈多,繳得愈多,中華民國萬萬稅,耶!」
她就是有辦法吸引別人的注意。他端著燒仙草走出房間,果然郝自強也一坐上桌子準備打屁了。
「喂,憶鈴,妳別算錯,如果冤枉繳了,妳得負責向國稅局討回來……哎喲!」郝自強大口吃下燒仙草,卻被燙了舌頭。
「呵呵,說錯話了吧?」伍憶鈴開心地在報表蓋上印章。「不會錯啦,我再呈給郝大副總經理和葉大董事長兼總經理復核,你們可得張大眼楮仔細看,萬一真的報錯了,大家可是一起死喔。」
郝自強大搖其頭。「同學,你看,我們請了什麼伙計?哪有這樣子恐嚇長官的?」
「天國近了,罪人應當悔改,她的報應到了。」葉海旭盯住她桌上那碗刨冰,快手快腳搶了過去。
「喂,葉先生,你怎麼可以拿我的點心?你喝燒仙草,不要搶我的啦。」伍憶鈴跳了起來,伸手去搶。
葉海旭幾步路就到廚房,把刨冰倒入流理台水槽。
「妳不能吃冰!」
「你這個臭鴨霸,」伍憶鈴睜大眼楮,雙手插腰,大聲狂吼。「這是人家最愛吃的薏仁牛女乃冰,你……你……你剝奪了我生存的樂趣!」
「咚!咚!咚!」葉海旭轉回辦公室,丟出三枚十元銅板到桌上。「我賠妳錢,這杯燒仙草給妳吃。」
「三十五塊!」伍憶鈴的臉像塊臭豆腐。
葉海旭模了口袋,再丟出五元銅板。「妳那個快來了,不能吃冰。」
伍憶鈴的氣焰忽地消散無蹤,全身發燙,心髒打鼓打得咚咚作響。
他怎會知道她的生理期呢?
郝向自強吹吹燒仙草的熱氣,笑說︰「有什麼快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葉海旭微笑說︰「她這個月會來,下個月也會來,你那個永遠都不會來。」
郝自強恍然大悟。「這種事傷腦筋,憶鈴,要保重喔。」
听兩個男人談論女人的月經,伍憶鈴被激怒了。「喂,葉大董事長,這里是公共場所,你怎麼可以無視于女性員工的存在,拿我們女生的事情開玩笑?你有沒有听過性騷擾三個字?你雖然沒有毛手毛腳,可是言語也構成侵犯,我可以上法院告你,要求精神賠償……」她說著眼眶也紅了。
郝自強忙勸道︰「憶鈴,我們沒有開玩笑,我同學是關心妳。」
「誰要他關心了﹖﹗我活得很好,謝謝!」
葉海旭直視她滾下淚珠的大眼,沉聲說道︰「伍大小姐,如果妳認為我的言語侵犯到妳女性的自尊,我道歉,賠妳一百萬也可以;可是我不能看妳不知死活,自生自滅!」
「你才是不知死活!快給我一百萬!」她吼了回去。
「妳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體!」葉海旭也吼得很大聲。「每隔四個星期,我就看妳抱著熱敷墊來上班,又冒冷汗,又拉肚子,秀樺老叫妳去看醫生,妳只是隨隨便便吃止痛藥了事,平常又愛吃冰,不知道節制,甚至一邊抱熱敷墊,一邊喝冰牛女乃,結果是愈吃愈痛,對不對?」
伍憶鈴被他吼得攤在椅子上。他句句屬實,他什麼時候這麼仔細觀察她的生活細節了?
「我看過很多醫學報導,即使妳不會痛,醫生也勸女孩子在經期前後少吃冰,少吃刺激性的食物,這是對自己身體好,不是我多管閑事。」
這個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她一向做不到,她就是嘴饞。
「那……那我不吃了……」克制一下吧。
「不吃還不夠,秀樺一直提醒我,要我盯著妳去看醫生,剛剛我已經幫妳初診預約好了。」
「我不要!我是健康寶寶,沒有必要絕對不和醫生打交道。」
「反正妳就是有醫院恐懼癥,沒人陪伴就不敢去了,是嗎﹖」葉海旭涼涼地說︰「上次去拆線真是丟臉丟到家了,醫生才拿起剪刀,妳就尖叫,害得外面的人以為醫院失火了。」
伍憶鈴轉動右手手腕,她已經很努力貼美容膠布了,但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可見。她囁嚅著︰「人家……以為會很痛嘛!」
「好,我問妳,割傷的時候很痛,退麻藥也很痛,連拆線都有一點點小痛,妳既然怕痛,為什麼每個月就甘願讓它痛上兩、三天?」
「我……」伍憶鈴無語,他說得太有道理了。
「我不跟妳大小聲了,最好讓妳保持情緒穩定,這也能夠舒緩可能的疼痛。明天我帶妳去看醫生,詳細檢查一下。」葉海旭訓話完畢,正經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古怪。「呃……妳鼻涕掉出來了。」
「啊!」伍憶鈴嚇得抽出面紙,趕緊抹抹鼻子。在這個大老板面前,她早就沒有形象了。
郝自強不可思議地盯著葉海旭。呵,這家伙真是愈活愈精采了。
懊是他發表意見的時候了。「喂,同學,你又要上班時間出去嗎?看完醫生後,可別拋下我不管,像上次一樣,兩個人跑去陽明山兜風喔。」
「陽明山」三個字好象孫悟空的緊箍咒,頓時讓另外兩人感到頭痛不安,然而,在彼此的內心深處,卻又溢出了一股難言的心動,如同漫山遍野的芒草花,輕盈地隨風擺動起來。
「我說錯話了嗎?」郝自強左瞧瞧,右看看。
「我預約的是夜間門診。」葉海旭語氣充滿了火藥味。「你要上陽明山吹風,悉听尊便,凍壞了自己負責,本公司沒有醫療補助。」
「我是被他綁架上山的。」伍憶鈴也別過臉,氣呼呼地說。
「呵,我招誰惹誰了?真是沒人情味的公司!」
郝自強搖搖頭,吃完最後一口燒仙草。這里沒有他說話的分,這兩個人的連續劇正在上演,他專心欣賞就夠了。
診療室氣氛忙碌,有人在旁邊等候,有人躺著等檢查,還有人隨時打開門進來探看,打印機吱吱印出藥單,護士也跑來跑去遞單子。
醫療環境如此嘈雜,伍憶鈴神經緊繃,只能死命盯住醫生寫病歷的筆。
「妳這個癥狀,應該是子宮內膜異位癥,妳還沒結婚,可以內診嗎?」醫生頭也不抬,專心寫字。
「可以。」事前黃秀樺告訴她,如果有性經驗,不用害羞,就讓醫生檢查。
「伍小姐,請這邊走。」護士請她起身。
轉個彎,走到一道布簾後頭,一張像怪獸的診察椅張牙舞爪迎接她。
「請上去。」護士職業化地指示著。
「怎麼上去?」伍憶鈴看到階梯,要爬到這麼高的椅子上?
「內褲月兌下來,先側坐上去,兩腳張開,放到架子上。」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每個女人都要來這麼一遭的。她硬著頭皮,望著椅上的干淨紙墊,遵照指示,戰戰兢兢地爬了上去。
「再坐下來一點,再下來,好。」護土發號施令,滿意地點點頭,再拉起椅子上方的小布簾。
伍憶鈴靜靜躺著,她被獨自留在這個小空間,等待醫生來「宰割」她。
為什麼女人這麼麻煩呀?每個月不方便幾天,又有一大堆隨之而來的毛病,更有各種婦女癥的威脅,長了這副器官,就是要忍受這些痛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