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這個「榮幸」去了解姓葉的嗎?只要提到他的婚姻狀況,他就要變臉,她再怎麼口無遮攔,也不敢當面去問他呀!
時光不是會平息一切傷痛嗎?就像她和施彥文分手,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她會忘記他的聲音、他的臉孔、還有他對她的傷害……
很難,最難平復的就是傷害。她可以遺忘施彥文的氣味和,卻忘不了他一再指責她「性冷感」的不悅臉色。
恐怕葉海旭的傷口比她更深更痛,是否,已經深到無法痊愈?
伍憶鈴離開黃秀樺的病房,準備找葉海旭一起回公司,才踏出轉角,就看到他靜靜地站在嬰兒室的玻璃窗前。
一旁有一家人在看新生兒,興奮地指指點點,阿公、阿媽、外公、外婆、爸爸七嘴八舌,好不容易看夠了,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當他們經過伍憶鈴身邊時,她也能感受這一家人高昂的情緒。
她再轉頭看葉海旭,他還是默默地站在窗前,很專注地望著里面的寶寶們。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柔和的神情,嘴角漾出一抹微笑,目光溫柔疼寵。此刻,他是不是想到了天堂里的兒子,正想象父子共同玩耍呢?
驀地,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下,他退開幾步,頹然地靠到牆上。
護土按下嬰兒室的電動窗簾,遮斷了里面柔和的燈光,只剩下走道上刺目冰冷的日光燈。
他轉過頭,看到站在轉角的伍憶鈴。
他沒有說話,只是以手掌抹了臉,回復冷淡的神色,徑自轉回長廊。
伍憶鈴不敢說話,跟在他身後,看他走進男廁。
餅了五分鐘,他才出來,看樣子是洗過臉了,但表情還是很僵。
「葉先生,回公司了?」她輕聲問著。
「嗯。」
兩人下電梯,走出醫院大門,來到停放機車的地方。他仍然沒說話,將安全帽遞給她,他也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
伍憶鈴坐在後座,左手拉著後面把手,右手扶在他的腰上,沉悶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安慰白自己,回到公司就好了,畢竟他是成熟的男人,再過一會兒,他會恢復正常,她又可以皮皮地叫他掃廁所了。
這樣不好吧?他這麼重視員工福利,不只幫她的房間裝了遮光窗簾,還在客廳買了一套沙發,擺上一架電視,又租妥第四台,送來一個冰箱——這麼好的老板兼房東,她怎能在他失意的時候「欺負」他呢?
嗯,該怎麼安慰他?去買燒仙草?還是紅豆湯圓?甜一下他苦悶的心?
一邊想著,扶在他腰間的手指不覺動了動,彈著他的肌肉。葉海旭感覺微癢,呼地一聲,機車加油沖了出去。
「啊,葉先生,你騎慢一點,不能超速啦,警察都躲在樹下抓人的……慢一點啦,我要摔出去了。」伍憶鈴的思考被迫中斷,哇啦啦嚷著。
「抱好。」悶悶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抱什麼?」
葉海旭空出右手,往後拉過她的手掌到自己的月復部。
「左手也抱好。」他右手又回去加油門。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嚇了一大跳,還沒反應過來,葉海旭又以綢車族的速度呼嘯過一個路口,嚇得伍憶鈴急忙雙手環抱住他的腰。
「嗚,別騎這麼怏啦,你心情不好,不要想不開啊,人生還很長,條條道路通羅馬,嗚,你闖黃燈了……就算想不開,也不要拖我一起死,你知道我很怕死的,車禍死掉又特別難看……」
「妳再吵,我就撞車。」
「唔。」她立刻閉嘴,緊張兮兮地抱緊他的身子。
葉海旭當然不會去撞車,他只是想籍由風馳電掣的快感,舒解滿腔的郁悶,當然,更要揮走被她撞見他流淚的尷尬感。
車的感覺真好,威脅她的感覺也很好,他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放任情緒,不去想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隨心所欲地嬉鬧,什麼也不管了。
念頭一轉,他放慢車速,來個二段式左轉。
「葉先生,你去哪兒?公司在那個方向,不是這邊,還是你要順道去拜訪客戶?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害我穿牛仔褲出來,這樣很無禮耶!」
「嗯。」
「喂,我好心提醒你,要注重公司形象,小鮑司也要有小鮑司的氣魄,你今天穿西裝打領帶,皮鞋擦得那麼亮,旁邊卻跟了一個邋遢的小苞班,別人一眼就看輕咱們旭強了,而且更會破壞我的形象。人家好歹也是個淑女,有很多漂漂的衣服,都沒有機會穿……」
清冽的秋風迎面撲來,她附在他耳邊的聲音也飄了開去,加上安全帽的阻隔,有些語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她正在滔滔不絕地說廢話。
他從來不知道,有人願意在他身邊嘮叨,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生命有了聲響和回音,所有的細胞得到共鳴上個個蘇醒了。
伍憶鈴說累了,手指在葉海旭的肚皮亂戳。「嗚,你要載我去哪里呀?怎麼上陽明山了?你不會載我去賣掉吧?還是我太吵了,你要殺人滅口?別這麼麻煩,我自動跳車……」
他握住她不安分的「玉手」,捏了一下,沉聲說︰「看風景。」
突然的一握,伍憶鈴的心髒好象也被他捏住了,所有的血管頓時斷了血流,令她雙目暈眩,全身軟綿綿地失了力氣。
她靜悄悄地十指交叉,乖乖地放在他的月復部上,身體依然靠在他結實的背上,不敢再說話。
她這樣親密地「黏住」他,有多久了?直到這時,她才感覺來自他身上的熱氣,一波波襲向她,暖洋洋地,緩緩地燻出她兩朵紅暈。
葉海旭縮回手,瞄了後視鏡,她不再靠著他的肩膀說話,而是躲到他的背後,臉蛋瞧不見了,只剩下半個又紅又圓的安全帽。
機車蜿蜓上山,山風清涼,不冷也不熱,天空雲影變化多端,時陰時晴,季節交替之時,有些心情也開始轉變,像那滿山的芒草花,搖擺如波浪,整座山的心都動了。
「芒草香,芒草長,秋神悄悄過你身旁……」不管再怎麼害羞,面對秋色美景,伍憶鈴還是輕輕地哼了起來。
「妳在唱什麼?」優美的旋律吸引了葉海旭的注意。
「小學合唱比賽的一首歌,哎呀,我忘了歌詞,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芒草呀,趁你身上花蕊沒有掉盡的時候,請你跟我一起走……啦啦,忘了。」
「破鑼嗓,別唱了。」葉海旭的車速慢了下來。
「喂,人家可是唱第一部女高音耶,你嚴重傷害到我的自尊……」
「安靜。」他突然停車,再度以右手握住她亂戳的指頭。
她說不出話了,他握得有點緊,像是急欲告訴她某些事情。
「妳听,風吹的聲音。」
他放開手,他們同時拿下安全帽,靜心傾听大自然最美的聲音。
嘩!嘩!秋風吹過,大片芒草發出嘩嘩的聲響,起伏,擺動,迎風搖曳,白茫茫的芒草花像棉絮,鋪散在整座山頭,風一來,浪花一波又一波,彷佛將這山的花兒搖到那山去。山在動,風在吹,雲在飛,埋藏心底最深處的悸動也被挑出來了。
「好美!」不約而同,兩人發出贊嘆聲。
彼此訝異地望向對方,什麼時候默契這麼好了?
四目交錯,隨即避開。眼前景色太美,美到青蛙會變成王子,美到聒噪吵鬧的小番鴨也會變天鵝。
葉海旭戴上安全帽,重新發動油門,心也隨風馳逞。
旅程繼續進行,他們在山上兜了又兜,伍憶鈴這次真的安靜了,她不再說話,不再唱歌,只是緊緊地抱住葉海旭,好似徜徉在天高地闊的山野中,任浩瀚無涯的芒草花淹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