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總是要對大寶說很多話、念很多詩。大寶是如此乖巧懂事,她絕對不相信兒子是別人口中的「笨童」、「痴兒」,只要她慢慢教導,大寶總有一天會正常說話,腦筋也會變得聰明。
「馬!馬!」大寶突然跳了起來,往前跑去。
「大寶,別……」挽翠一抬頭,就看到方才那位騎馬的大爺,正站在前方不遠處,定定地往屋子這邊看來。
她才想去追大寶,那人已經抱起大寶,向她走來。
大寶爬著楚鏡平的手臂,指向身後的馬匹,開心大喊道︰「爹,」
駱挽翠窘得低下頭,她沒想到還會再跟他踫面。「大爺,對不起,小兒無禮……大寶,快下來呀。」
楚鏡平望著她,試圖看清她低垂的容顏。「大寶很喜歡騎馬,可是我的馬兒很累了,想要休息。」
「前面再走兩刻鐘,就是惠文城,那里有客棧……」
「馬兒累了,我也渴了,想跟嫂子借點水來喝。」
「哦……」她低頭轉身,心想此人只是路過,應該不是城里那些無聊男人。當下松了戒心,走到井邊,拋下了水桶。
蕭蕭寒風中,她的身子似乎不堪一握,楚鏡平注視她的盈盈身影,很難想像她會生出大寶這樣一個胖小子。
只見她吃力地拉繩汲水,再把井水倒進另一個乾淨的木桶之中;她抓起木柄,重心略微不穩,稍稍踉蹌了下,楚鏡平立刻往她走去,右手抱著大寶,左手接過水桶。「我來。」
他溫熱的手指輕觸她的指節,嚇得挽翠順手移過水桶,低聲道︰「大寶,還不下來?不要吵叔叔了。」
「爹!」大寶卻抱著楚鏡平的脖子,一雙大眼骨碌碌地望著馬匹。
「喊叔叔。」挽翠脹紅了臉,蒼白的臉龐上有了一抹動人的血色。
「無所謂,大寶喜歡和我玩,我們就在這邊休息,你也不怕他走丟。」
挽翠稍微抬高視線,但只是將目光移到大寶的小臉蛋,見他興奮大笑,她心腸一軟,也就由他去胡鬧了。
轉身進屋,她捧出兩杯清水。膽兒停好馬車,立刻上前端了過去。
挽翠不發一語,回到井邊蹲下,繼續洗滌衣物。
「哈哈……」大寶的笑聲傳來,挽翠抬起頭,見到大寶坐在馬背上,眉飛色舞,咧開了小嘴,抓著馬鬃嘻笑,而那位大爺則站在地面,牢牢地扶住他的小身子,不讓他摔下來。
大寶開心,她更開心,挽翠終於舒展眉頭,流露出溫柔疼愛的笑意。
就是這個神情!楚鏡平直直望進那對柔美的眼楮,他忽然發現,他並不是要找那個有福氣的男人,而是想再看一眼這副溫柔的神情。
柔情的眼、柔情的淚,他的心隨她化作一潭似水柔情。
「少爺?」膽兒遞過杯子,低聲道︰「我們喝了水就走吧?」
他實在搞不懂少爺,明明就可以進城了,為什麼還拐進小路討水喝?
「等等,我再陪大寶玩玩。」楚鏡平呷了一口茶,望向低頭洗衣的她。
「天氣這麼冷,那位大嫂還在洗衣服呢。」膽兒也喝下一口冷茶。
「嗯,她的手很冷……」楚鏡平轉著杯子,陷入了沉思。「這茶……」
「茶有古怪?」膽兒盯住那個不起眼的陶杯,不敢再喝。
「喝喝!」大寶叫著,兩只小胖腿並命踢著馬肚。
「這水味道好!」楚鏡平一飲而盡。
「味道好嗎?我怎麼喝不出來?」
「膽兒,枉費你長在楚家酒坊了,你瞧它喝得多起勁!」楚鏡平指向自己的白馬,又道︰「你也把馬車拉過來,再打一桶水給你的馬喝吧。」
膽兒舌忝了舌忝舌頭,感覺出茶水里的清涼甜味,贊同地點點頭,跑到井邊道︰「這位大嫂,謝謝你的茶,我們還想跟你要一桶水。」
「喔。」挽翠站起身子,雙手在裙邊抹了抹,再打了一桶水。
膽兒見她額頭冒出細微汗珠,雙手使力拉繩,忙上前道︰「我幫你拉。」
「不用了。」她抿緊唇,拉得更賣力,倒下了一桶水,始終沒有抬頭。
膽兒提水回到馬車邊,又壓低了聲音︰「少爺,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那位大嫂好像不喜歡陌生人。」
「她兒子倒是喜歡陌生人。」楚鏡平抱起大寶,捏捏他的小胖手。
「馬!馬!」大寶不舍騎馬的樂趣,小手緊抓馬鬃不放。
「大寶,待會兒你們要進城,叔叔讓你騎馬,好不好啊?」
大寶抓緊叔叔的衣襟,小臉飛揚著笑意。
挽翠已經听到他的話,心里嚇了一跳!他怎麼知道她要進城?難道他早就站在那邊,把她和大寶的談話都偷听去了?
她正在漂洗一件大床單,水花濺起,弄濕了她的一片布裙,冷水黏在小腿上,剝不掉、揮不去,就像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
「謝謝你的水。」
「剛剛那位爺謝過了,不用客氣。」挽翠倒掉髒水,又起身打水。
「你幫別人洗衣?」
她沒有回話,唇瓣因吃力而緊抿著,唇色也變得死白。
「你燒的茶水是這口井打上來的嗎?」
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將水倒入了洗衣盆中。
「太可惜了,這麼好的水拿來洗衣服,真是辜負這口好泉水。」楚鏡平把大寶放到他的小凳子上,心里還想再問︰為何她的夫君不能好好照顧她,還得妻子出來辛勞洗衣呢?那男人真是辜負佳人了。
挽翠不喜歡他的口氣。這口井是她的一切,如果沒有山邊這塊地、這口井,她半年來的日子不會如此自在。
「大寶,進屋去,娘晾好衣服就進去。」她仍然不抬頭,忙著漂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再拼命扭乾,凍僵的指節早已失去知覺。
風冷,水冷,挽翠冷凝的心也封得緊緊的。
楚鏡平退開幾步,看來他已被她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了。懂得察言觀色的他靠在馬車邊,不再說話,仍是盯緊了她細瘦的身影。
太瘦了!臉兒瘦,身子瘦,連那雙賴以維生的雙手也瘦得可憐。
她那該死的丈夫在哪里呢?
大寶看看娘親,再看看楚鏡平,最後決定繼續坐在凳子上,一張小臉仍戀戀不舍地望向兩匹喝水的馬兒。
挽翠擰乾所有的衣物,拿了一條巾子擦淨屋前的幾支竹竿,不去看那兩個男人,再故意背過身子,一件件地晾曬起來。
床單、被套、衣衫、褲子、長裙……形形色色的衣物展開於竹竿上,迎弄秋風,飄揚在蒼茫山色之間。
「大寶,我們進屋。」整理好井邊的洗衣盆、水桶、板子和搗衣棒,她依舊低垂頭,技著大寶的胖手走進土牆小屋,緊緊掩實了門。
楚鏡平搖頭一笑。他是怎麼了?人家是有夫之婦,他這樣緊迫盯人,就像個色迷心竅的登徒子,難怪她要提防他了。
恨不相逢未嫁時,既然貨物已經出售,他也就只好扼腕,徒呼負負了。
生意人總是拿得起放得下。楚鏡平不識遺憾為何物,若不是極力爭取做成生意,就是一拍兩散絕不留戀,這才能保持敏銳的知覺,嗅得更好的商機。
「膽兒,喝完水就走。」
第二章
昏黃暮色中,冷風吹得更加狂急,落葉塵沙在街道中翻滾,幾間店鋪已經拉起門板,準備打烊。
「真是一個小城,天還沒黑就收鋪子了。」
楚鏡平坐在客棧大堂里,與膽兒一起吃飯,滿桌佳肴引不起他的興趣,倒是叫伙計倒了白開水,一口一口品嘗著。
「少爺,你喝出什麼名堂了嗎?這水會比老家的泉水好嗎?」
「沒錯!」楚鏡平眼楮發亮,「想不到一座小縣城,竟然有如此清甜水質,惠文縣也產麥,為什麼沒有人想要釀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