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出來的小麥都自己吃了吧?」膽兒猜道。
「方才我們一路走來都是麥田,每年產量絕對夠吃,如果多余的麥子賣到其它地方,利潤實在有限……」楚鏡平指著桌上的一瓶小酒,「這酒難喝,表示地方上的釀酒技術不夠純熟,真是白白糟蹋好水好麥了。」
膽兒看到少爺興高采烈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轉著新主意了。唉!才打算返回老家娶冬香,看來又要耽擱了。
「膽兒,明天我們到處看看,說不定能在惠文城設一間楚家酒坊分號。」
這就是商人楚鏡平。他處處留意,沒有任何商機可以逃得過他的手掌心。
楚鏡平心中有了主意,胃口於是大開,扒了幾口飯,正想喚伙計問明此地的釀酒情況,眼角一瞥,就望見門外走過的縴弱身影。
她背著一個大包袱,那沉重的分量幾乎要壓垮她,她卻毅然扛住這分巨大的負擔,右手牽著矮小的大寶,仍是低垂著頭,一步步走出大門的視線之外。
原已深埋的嘆惋又被她牽動出來。他和膽兒騎馬駕車,花了兩刻鐘才到惠文城,而她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個小小孩,至少要走上半個時辰吧?
包何況天冷風寒,她走一趟路過來,還要再模黑走回去嗎?
楚鏡平驀然站起。「膽兒,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回來。」
苞在她後頭,見她轉進客棧旁邊的小巷,他也跟著走進去。
駱挽翠全心全力放在背上的大包袱,背得久了,力氣也耗盡了,幸虧就快到目的地,大寶掙月兌她的手,笑嘻嘻地跑去敲一扇小門。
「陸大娘,我來了。」大寶力氣小,挽翠也笑著幫他一起敲門。
「哎呀!是挽翠。大寶!你乖不乖呀?」陸大娘打開門,探出一張和藹慈祥的福態圓臉。
「娘娘!」大寶仰起了臉,咧嘴大笑。
「大寶,叫婆婆。」挽翠揉揉大寶的頭發,解下大包袱擱在房內桌上,隨即又系上另一個塞滿髒衣服的包袱。
「娘娘!」大寶扯著陸大娘的衣袖,玩得不亦樂乎。
陸大娘笑得合不攏嘴,模模大寶白胖的臉頰,「這孩子沒有心機,誰對他好,就喊誰爹娘,恐怕他還分辨不出來人與人的關系。」
「讓他胡亂叫了,大娘都可以當他的祖母了,請您不要見怪。」
「大寶可愛,我怎會見怪呢?」陸大娘眼神一黯,「可惜能讓他喊爹娘的人不多,更沒機會喊親爹。」
挽翠系緊包袱結,微低了頭,夕陽在天際灑下慘紅的光芒,把小巷的牆影拉得更加陰暗。
陸大娘不經意說出挽翠的痛,忙整色笑道︰「挽翠,今天你來得比較晚哦?」
「今天有人到我屋子,稍微耽擱了。」
「不會是那些流氓無賴吧?」陸大娘擔心地望著她。
「不是,只是來借水喝的。」挽翠牽起大寶的手,「大娘,那包袱里的床單和衣服都熨過了,您要不要看看?」
「我還看什麼。」陸大娘笑道︰「挽翠你心細,把客棧的被子床單漿洗得乾乾淨淨,還熨出香味兒,客人都說咱陸家客棧特別好睡呢!」
「是大娘心腸好,讓挽翠有一分糊口的活兒。」挽翠羽睫微濕。
「唉!」陸大娘心有所感,拍拍她的手背,「對了!彼著和大寶玩,忘記給你這個月的工錢。還有你要我買的東西,我都幫你買好了。」
接過一個小布袋,挽翠低下頭。「大娘,謝謝您。您知道我一個女人家,不方便去買那種藥……」
「我知道,你是幫丹桂買生兒子的藥方嘛!我就說要去看嫁出去的大佷女,他們就不懷疑了。還有,我也幫你買了大寶的藥。」
「從工錢扣下來了嗎?」挽翠心喜。
「別扣了,大娘疼大寶,要給大寶補補身子啊。哎呀!瞧我老人家又忘記什麼了,等等啊!」陸大娘說著,忙轉進屋內。
挽翠攢緊布袋,低頭以手指梳理大寶的短發,含淚笑道︰「大寶,回去娘幫你熬藥,你吃了藥就會變聰明,也會講話了,別人就不會再欺負你。」
大寶不懂娘親在說什麼,只是抬起頭,深深看進娘親那對關愛的眼楮里。
「乖兒子。」兒子不笨,他真的明白娘的心意!
「大寶!」陸大娘跑了出來,塞給大寶一袋東西,「這些是客棧做的燒餅,拿回去和娘親吃。」
「娘娘!」大寶抱緊燒餅,呵呵笑著。
「大寶,說謝謝!多謝陸大娘了。」
「別謝了,你快去看丹桂,早點回去,明天再送衣服過來吧。」
「嗯。」挽翠點點頭,捏了大寶的指頭,「跟婆婆說再會。」
「謝謝!」
對於大寶的不按常理出牌,陸大娘早就習以為常,她笑著揮手和他們母子道別,掩上了門,卻是忍不住輕輕一嘆。
挽翠听不到她的嘆息,走出幾步路,蹲拿出燒餅,讓大寶握牢了,再把其余燒餅收到袋中。「大寶肚子餓了,先吃塊燒餅,這餅還是熱的呢。」
「吃吃!」大寶將燒餅送到娘親臉上。
「娘不餓,大寶先吃。」她笑著站起身,沉重的包袱差點拽得她跌倒,忙伸手扶住牆壁,讓暈眩的腦袋稍微休息一下。
再牽起大寶的手,維持她一貫的低頭姿勢,走進了街道之中。
***
天色變得暗黃,駱挽翠母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拐進一條小街。
「喲!瞧那個不要瞼的小蹄子又來了,每天可真準時來會情郎呀!」
「難怪丹桂氣得病了,哪有女人不知廉恥,天天來勾引人家的丈夫!」
挽翠抿緊唇,不去理會風中傳來的譏誚話聲,她盡量挑著黃昏時候前來,心想那些三姑六婆應該已經回屋煮飯,怎知她們就是等著說她的閑話。
「兒子來找爹了,你說大寶跟徐秀才長得像不像?听說駱家小蹄子未嫁前,常跟姓徐的眉來眼去,她就是帶著孽種嫁到顏家的!」
「顏家竟然還能容忍她三年,也算是很有修養了。」
「兒子長大了,越來越不像爹,顏大少爺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把她休了,連大寶也一起趕出去。就是嘛!顏家何必白白養別人的兒子呀!」
「這駱家小娘子長得也挺秀氣的,怎麼是這副性子?」
「最可憐的是大寶了,不明不白生下來……」
挽翠陡地抬頭轉身,眼里閃著怒火,直直瞪視那幾位說閑話的婦人。
別人愛怎麼說她,她逆來順受慣了,但是孩子無辜,她絕對不容許別人說大寶的是非。
她的眼神令人畏懼,三姑六婆噤了口,心虛地道︰「回去燒飯了。」
挽翠牽著大寶,任夜風撲面,昂首邁步,迎向街底來的一道憐惜目光。
「翠妹,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徐玉泉停下手里的動作。
「徐大哥,我說好來看丹桂的。怎麼?她今天好一點了嗎?」
「唉!她還是有心事……」徐玉泉低聲一嘆,重新拿開門板。
他本來已經準備打烊,但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只要挽翠來到他的書畫鋪子里,他一定門戶大開,讓別人看清楚他們的動靜。
然而大寶不知大人心思,他笑嘻嘻地攀上徐玉泉的大腿,喊道︰「爹!爹!」
「叫乾爹啦!」挽翠微紅了臉,解下沉重的包袱,逕自走進屋里。「我進去見丹桂,跟她談談心。」
徐玉泉點點頭,微笑抱起大寶,坐在鋪子里陪他玩耍。
挽翠回頭看到這一幕,不覺痴想︰如果大寶真有一個疼他的爹……
徐玉泉將永遠是大寶的乾爹,她不做非分之想,水遠也不會。
掀開門簾,便見到丹桂臥在床上,正笑著招呼她︰「挽翠,你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