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立刻跑到拭瘁尋找,繞過十來棵大樹,只見樹葉被風擺弄,吹開了枝葉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黑影。
伊人蹤影已杳,她不屬於凡間,他再怎麼找也找不到。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悵惘的感覺像漣漪般擴大,由深不可測的湖心,緩緩地蕩開。
「孝女娘娘……合歡……姐姐……」
吉利坐在桌前,以手支頤,呆望牆上新掛上的畫像。
幾個姑娘嘻嘻哈哈擠了進來,一眼就看到圖中清逸月兌俗、衣裙飛揚的美女。「吉利哥哥,你怎麼掛了這張圖在廟里,小心孝女娘娘不高興喔!」
「她就是孝女娘娘,她顯靈跟我說話,我就把她畫下來了。」吉利說著話,兩眼仍直直盯著畫像。他本領可多了,不只會畫符,更會畫圖。
「孝女娘娘顯靈?」這句話幾個姑娘也不知道听過多少遍,早就不當作是一回事了,笑著推他道︰「她跟你說些什麼?」
「她說不可騙人,否則來世會變小豬。」吉利一本正經地道。
「嘻嘻!」眾家姑娘笑—起來。「吉利哥哥不知道變幾次小豬了,一下子說阿花會嫁有錢人,一下子說阿珠他爹會發財,都沒有實現。」
「時候未到呀,我說得可是很靈喔,以後你們就知道了。」吉利嘴角帶笑,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吉利哥哥,你畫得這麼漂亮,也畫一張給我嘛!」
「不行!孝女娘娘是給我一個人看的。」吉利忙把孝女娘娘的畫像卷起來,不再讓別人看。
「我們也拜孝女娘娘啊!你怎麼可以霸佔孝女娘娘不放?畫啦!畫啦!」
眾姑娘圍著吉利討畫,他靈機一動。「我畫幅孝女娘娘勸善圖,你們出點助印錢,我好刻印出來,給大家拿回去貼在牆上。」
「每次就跟我們要香火錢!你先畫嘛!」眾女扯著他的衣服,幫他拿筆、磨墨。「畫得好,我們才助印。」
拗不過姑娘們的軟語要求,吉利蘸了墨,在白紙上畫下—只胖小豬。
「好討厭!不是畫漂亮的孝女娘娘嗎?怎麼變成小豬了?」
泵娘們又笑又鬧,拿了白紙要吉利重畫,一時之間,孝女廟鶯聲燕語,笑語盈耳。
但是吉利沒有心思和姑娘們聊天說笑,他心里全部充塞著那個飄飄身影,只恨不得飛到忘愁湖去找她。!
「吉哥哥!」一聲哀叫打破了歡笑氣氛。
「小樹,你怎麼了?」吉利趕忙起身,哄著這位滿臉淚痕的小男娃。
「吉哥哥,你幫幫忙!我娘她不想活了,她說要去找我爹!」小樹又哭道。
吉利和其他姑娘一嘆!小樹的父親上月才過世,阿山嫂帶著一雙未滿十歲的兒子,嚎盡了眼淚,好不容易心情才稍微平靜,怎麼今日又要尋死了?
「小樹,我到你家去!」吉利牽起小樹的小手,飛也似地趕到小樹家去。只見小樹的哥哥抱住娘親痛哭,幾位鄰居婆婆嬸嬸也在勸說——
「我說小樹的娘呀!你得為孩子著想,他們小小年紀,你叫他們沒了爹,又沒了娘嗎?」
「阿山都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孩子沒爹娘,也跟我一起去吧!」
「你說什麼傻話你想死,大樹和小樹可不想死,再說阿山留下的田地,要給誰去耕種啊?」
「你們要就拿去啊!」阿山嫂哭個不停。「反正沒有阿山,金銀財寶我也不要了。嗚嗚,阿山你好狠,怎麼丟下我們就走了……」
婆婆媽媽早已勸得日乾舌燥,一見到吉利,好像看到救星一樣。「阿利,快點,勸勸她吧!」
「阿山嫂!」吉利把小樹的小手放到阿山嫂手里,讓她感受孩子的生命。「你不能自殺,自殺的人全部要進枉死城,恐怕你糊涂死掉,也見不到阿山哥。」
「枉死城?」阿山嫂好像被敲了一下,頓時止住哭聲。
吉利慢慢說著︰「自己尋死的人沒辦法被超度,他們得待在枉死城里,直到他應有的歲數,可是他還不能去投胎,仍得接受閻王的審判,看他在世間有沒有犯了過錯。你如果拋棄孩子不顧,閻王也要判罪的,這樣一來,你又如何和阿山哥團聚?」
「我……」阿山嫂愣愣掉淚,她雖知這些道理,可是悲從中來,她什麼都忘了。
「我,我好想阿山……我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大樹和小樹擁著娘親,也在默默掉淚。
吉利算了一下日子。「我記得後天要幫阿山哥做七七,這是他轉世前,最後一次回到陽世了。嗯……或許我可以召喚亡靈,讓阿山哥跟你講講話。」
「可以嗎?」阿山嫂心底涌起了盼望。
「我試試看。」吉利以前就玩過這個把戲,但是太容易出破綻,非到必要,他絕不輕易答應人家牽亡靈。
可是為了給孤兒寡母一個希望,就算是使詐騙人,也要騙到底了。
***
二日後,黑夜深沉,只有一顆孤星高掛天際。吉利身穿道袍,在阿山嫂的家里擺好香案,鄭重地囑咐道︰「阿山嫂、大樹、小樹,你們靠在牆邊坐著,待會兒如果阿山哥來了,陰間的鬼差也會陪他來,到時候陰氣很重,我會被阿山哥附身,沒辦法關照你們。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千萬不要過來。」
阿山嫂一改蓬頭垢面的模樣,把自己梳理得十分整齊,母子三人用力點頭,端坐椅上,既期待又害怕地望著桌上小燭。
吉利早就趕走想看亡靈的村人,他只消說一句「鬼差要抓下一個人」,就把他們全部嚇回家鎖緊了門窗,不敢再出門。
涼風從門縫中吹進來,炎暑夜晚有著不可思議的寒意。
吉利焚香祝禱一番,拿了柳枝蘸水,在屋內四處揮灑,除去不潔之氣,再捻了油燈綿線,把亮光調成豆粒大小。
屋了顯得更加陰暗,除了吉利黝黑的身影之外,再也看不到其它東西。阿山嫂抱緊兩個孩兒!屏氣凝神听吉利念著咒語。
「天靈靈,地靈靈,阿山亡靈速歸來;縱穿陰陽,腳步不停,回頭來見舊家人杳杳冥冥,骨肉相連,莫忘兒女把爹盼……」
小鈴兒輕輕搖晃,似乎為亡靈引路,伴隨吉利單調低沉的聲音,房里的空氣越來越冷,也逐漸令人窒息。
油燈突然抽高變亮,吉利頭歪,一下子止住念咒,搖鈴落地,發出叮鈐脆響,油燈隨即恢復原來的黯淡。
阿山嫂不覺驚叫一聲,兩個孩子也抓住娘親的手。
「阿秀,我回來看你了。」悠悠緲緲的聲音傳了開來。
「阿山,是你嗎?你聲音變了……」阿山嫂顫聲道。
「陰陽兩隔,有聲無形,我借阿利講話,聲音自然不同了。」
阿山嫂掉下眼淚。「你終於回來了,孩兒很想爹,他們沒有爹……」
「爹!」大樹激動得想跳到桌前。
「大樹,你不能過來!爹是純陰之身,會害了你們。」吉利小心地以肚月復說話,阿山是他們至親的人,語氣聲調都要學得像。
大樹哭道︰「爹,我不要你死掉,我要爹啊!」
「生老病死,都是天意,違背不得。大樹,你是大哥,要懂得堅強,孝順娘親,照顧弟弟,爹才能放心離開。」
吉利明白,當初阿山得了急病,昏迷一天就死掉,什麼也來不及說,所以他們母子三人才會如此悲痛,難以接受阿山遽死的事實。而今晚,就讓他代替阿山哥,好好安慰他們,重新讓他們站起來吧。
大樹抹抹淚。「大樹是好兒子,大樹會听爹的話。」
阿山嫂哽咽道︰「阿山,你在那邊好不好?我燒的紙錢夠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