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都跟朕報告過了。」皇帝吹著煙管,半眯著眼楮掃視他。「凡天下國土,都是朕的寶物,挖幾座金山、銀山,老百姓也不過少種兩年的稻子,那些知府、巡撫干嘛大驚小敝?」
「皇兄,可是開礦已經影響到百姓的生活,各地都有民變發生……」
皇帝又是打斷他︰「老五,你煩不煩啊?學學朕,整天抽煙看美人,多像神仙生活啊!」
你是神仙,老百姓可在地獄了!朱翊錚當然不敢言明,眼角余光瞄到皇帝身邊的「美人」鄭貴妃,又道︰「是否可請皇兄暫停開采新礦…!」
「別說了,」皇帝嘿嘿笑著。「你不是可以叫秉筆太監批紅?就叫他們把奏章批準了吧!」
皇帝明嘲暗諷,意思明顯,朱翊錚只得道︰「開礦大事,皇兄向來親自處理,臣弟不敢做主。」
「這就是了,老五,你是朕的親弟,朕也是愛護你,你以後就不要去司禮監看奏章了,免得惹人非議。」
「呵!五皇叔惹人非議的事情可多了。」鄭貴妃插嘴道。
「你不要再招惹老五了。來!傍你抽一口鴉片。」皇帝移開了煙管,讓太監扶著坐起,笑道︰「老五,朕听說你疼王妃疼得緊,都不娶妾了呀?」
「他又哪疼王妃了?」鄭貴妃滿臉不高興,推開煙管,撒了嘴角,又是插嘴道︰「每次出門,他不是叫王妃扮作書生,就是當成侍衛,可憐一個將軍千金,竟然被當成男兒身來寵愛,難怪到現在還蹦不出一個子兒!」
「哎!愛妃你別說了。」皇帝模了鄭貴妃滾圓的,笑道︰「惹了老五,他可是要再殺人了。」
「就是呀!我送去的丫環都讓他給殺了,萬歲爺啊!您可要幫臣妾做主。」
「哪里不死人?宮女不乖,朕也照樣殺呀!」
朱翊錚沒有辯白。從頭到尾,也只不過一個琥珀死在王府里,這幾年來,卻老是讓鄭貴妃當作話柄,不時在皇帝面前舊事重提。
鄭貴妃見他不說話,火氣又上來了,她今天可是精心描眉敷粉,他竟然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十幾年來,她受夠了,繼續加油添醋︰「萬歲爺啊!您英明神武,怎麼會有這種弟弟呢?玩男人也就罷了,竟然在王府養了一班小孩,玩起小孩了,這……可是不合禮教,天誅地滅……」
這一說倒引起了皇帝的興趣。「嗯,朕也想找個男童來玩玩。老五,送一個給朕吧?」
「皇兄,玩小孩傷身,請皇兄以龍體為重。」
「算了、算了,朕不奪你所愛,宮中小太監這麼多,還怕找不到嗎?」
鄭貴妃一听,死命地扯住皇帝的袖子。「萬歲爺啊,您愈來愈不愛臣妾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巨妾年華老去,失了萬歲爺的寵,本來說好要給我的常洵孩兒當太子,嗚……竟然……立了常洛……臣妾不管啦!」
看到愛妃涕泣如雨,皇帝又煩又心疼。「是皇太後那個老太婆逼朕的呀!誰叫你不討她的歡心?」
「都是巨妾不好了?」鄭貴妃又是呼天搶地。「臣妾不如跟著常洵到洛陽,免得萬歲爺看了礙眼。」
「叫常洵別去洛陽就藩了,幾個皇子里面,還是他最能體會朕的心意,眾多妃子里面,嘿……」皇帝擁了那個豐滿的身子,笑道︰「也是你對朕最好了。」
「那把常洛廢了,立我的常洵當太子嘛!」
「不行!」皇帝頭又痛了,推開鄭貴妃,示意太監送來煙管。「好不容易立了太子,外面那群老學究不再天天吵鬧,愛妃就不要給朕找麻煩了。」
鄭貴妃坐直身子,以幽怨的眼神望向朱翊錚。哼,當年要不是他獻計分封諸子為王,又哪會讓她的太後夢成空?這幾年說盡他的壞話,就不信萬歲爺還會再寵信這個弟弟!
皇帝又歪在榻上抽起鴉片煙,懶洋洋地道︰「朕也是疼常洵的,當皇帝很辛苦,奏章多,大臣又吵,不如只做一個富貴的王爺吧!朕封他為福王,就是要他一輩子有福氣啊!」
鄭貴妃又是忿忿不平︰「一年歲祿才幾萬石米,哪有什麼福氣?」
「你以為朕叫人去開礦、征稅做什麼?還不是為了你的常洵。有了這筆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朕百年之後,也不怕別人欺負你們母子倆了。」
「萬歲爺!」鄭貴妃眉開眼笑,眼角皺紋把厚厚的脂粉都擠散了。
始終冷眼看戲的朱翊錚心中一突,他終于明白了,原來搞得民怨沸騰、天下不靖的礦稅政策,竟然只是為了皇帝的愛妃、愛子。
「老五,要不要來抽鴉片煙?保證讓你渾身舒暢。」皇帝招呼著他。
「多謝皇兄。臣弟還有封藩一事……」
「哎!常洛剛當上太子,你當皇叔的就留下來幫他吧!」一句話,又輕易地駁回他的要求。
煙霧裊繞中,朱翊錚告退出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再這樣下去,大明王朝還有希望嗎?——
當夜,朱翊錚握著嬋媛的手,依舊難以安眠。
嬋媛翻個身,發現他仍然在摩挲她的掌心。
「你還在想事情?」
「嗯,開礦一事,皇兄態度很強硬。可我應允了楊晉,霜兒也回秋水村報訊,我不能失信于他們。」
奔走數月,終究是徒勞無功。嬋媛明白他的煩惱,這不只是一位王爺對一個小村莊的承諾,更是關懷蒼生百姓的最深憂心啊!
就如同他曾經允諾疼愛她一生,五王爺從不失信于人。
「翊錚,你辛苦了。」他又冒出許多白發了,她輕輕撫著,再在他唇上一吻。「你好好睡,我再進宮面見兩位太後,求她們老人家代為說項。」
他在努力,她也在努力,他心疼地摟住她。「嬋媛,我一直不想讓你卷入朝政,可是此刻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我當皇族的接受天下人供養,我不能不管天下事啊!」
「你能做的事,我為什麼不能做?」
他無限疼惜地擁緊她。「唉!如果可以的話,我不要當王爺……」
「王爺!王爺!」侍衛拍著門板,口氣焦急。「宮里來了太監,說是皇上突發急病,急宣五王爺進宮。」——
啟祥宮內,皇帝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地喘著氣。
地下跪了一堆後妃王族,還有十余年沒有見過皇帝的內閣大臣,準備听皇帝交代後事。
「哇!表呀!」皇帝突然哇哇大叫,神色驚恐,面目扭曲,兩手亂抓,隨侍身邊的太監看了害怕,無人敢靠近。
朱翊錚跪得最近,他膝行到榻邊,握住皇帝的手。「皇兄,臣弟在此保護您,請皇兄安心。」
「好弟弟!」皇帝微睜開眼,氣息稍微緩和。「有你在,朕就安心了,朕都快死了,誰還來顧著朕呵?」
「皇兄,太醫已經用藥,請皇兄好生歇息。」剛才太醫偷偷地說,皇上只是吃壞肚子,沒有致命的危險。
可皇帝就是認定他要死了,眼里含著淚道︰「朕夢到好多宮女、太監來索命,是朕殺了太多人,他們冤魂不散啊!」底下後妃听到皇帝的哭聲,跟著哭成一團。
「朕當了三十年的皇帝,歌功頌德的很多,上書諫言的更多……咳!」皇帝俯身咳了數聲,朱翊錚忙扶著他的身子,幫他送上痰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