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這麼好了!錢七憶及臨行前妻子的殷殷叮嚀,加上肚餓難受,竟然嗚咽地哭了起來。「嗚!我也不想做賊,是情勢逼迫不得不如此啊!小虎啊!你沒有做賊的爹爹呵……」
張三趕緊道︰「錢七每回想家就胡言亂語,請姑娘莫見怪。」
後頭的趙五摀著被捶痛的鼻梁,想到幾年來的顛沛流離,也跟著怨道︰「為什麼我做事總要撞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存了一點做生意的小本錢,到城里卻被騙光,去做零工又被誑了工錢,想要打劫還被饅頭砸……」
「喂!你們別說了!」張三制止道。
李四說話了,他仰望夜空︰「你們有我可憐嗎?十年前,鎮上員外強暴我未婚妻不成,失手勒死她,卻又誣指我是凶手,我被屈打成招,本來要被處斬了,天可憐見,讓我逃出黑獄,從此有家歸不得,甚至也不敢到未婚妻的墳上香……」
听到三位大叔帶著哭調訴說悲慘身世,蝶影不覺心頭酸楚,她自幼錦衣玉食,不愁吃穿,有大院子可玩,有珠寶翠玉可戴。可是外頭的小老百姓,竟過著這麼淒苦的生活,她不覺流下了眼淚……
「哇!你們好可憐啊!」蝶影放聲大哭,她真的很難過,戲台上的戲子也沒三位大叔演得逼真,他們真的好命苦!
四個大男人全楞住了,他們說自己的身世,這個女女圭女圭哭個什麼勁兒?
蝶影推回小菜︰「我不吃晚飯了,你們留著自己吃。」她又解下腰間系著的玉佩,塞給了錢七︰「這個給你的小虎,換了錢讓他上學堂,念點書才有出息。」
錢七張大口,一時不敢握住那塊溫潤的玉佩,他搶劫慣了,還真不習慣接受人家主動奉上的東西。
蝶影雙手仍忙著拔去頭上的珠花︰「這上頭有兩顆珍珠,應該還算值錢吧!喏!這個給你醫鼻子,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趙五手里捏著她為他拭血的手絹,一手又接過珠花,頓覺兩手沉重無比。
「還有,這個大叔你不要傷心,人死了不能復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幫你未婚妻報仇。」蝶影從懷中模出最後一對玉鐲子︰「這是上等的和闐玉,足夠讓你請個好訟師,為自己伸冤。」
李四呆了,十年來,就算這幾個患難兄弟也不能如此安慰他。
每個人都停下劃槳,小船在漆黑的水面上隨風飄蕩,像是各人飄泊的命運。
「咦?你們怎麼不劃船了?我還要趕回去耶!」蝶影抹了抹眼淚,又伸手撥了河水拍怕臉頰。
「大家走吧!」張三催促著。
「對了,這位大胡千大叔,你還沒說你的故事呢!」
「我沒名沒姓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張三淡淡一笑。「就是家鄉淹大水,小孩餓死了,村人沒得吃,就割了我家女圭女圭的肉來填肚子……」
「嗚!怎麼會這樣?」蝶影又掉下眼淚,怎麼他們一個比一個悲慘啊!她伸手在懷里陶了掏,卻是再也拿不出首飾了。
「姑娘不用給我東西了,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張三專心劃著冰。
「唉!大叔你在水上載客運貨,這艘船真是太小太舊了,好歹也要翻修一下,這樣好了……」蝶影月兌下外衣︰「這天氣挺熱的,我不需要穿這件比甲兒,這是四川府綢,布料精細,繡工完美,可以讓大叔買幾塊船板,搭個船篷子吧!」
「你……」張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覺嘆了一口氣,天底下哪有這麼善良單純的姑娘?
趙五道︰「大哥,我們送姑娘回去吧!」
四個各懷傷心往事的大男人默默劃著船,天上月兒听了故事,稍微探出臉,又馬上躲回黑雲後面,然後一滴淚、兩滴淚、更多的淚珠兒掉到了人間。
「呀!下雨了!」蝶影舉起雙手遮住頭頂,但雨勢來得急,她身子一下子就濕了。
風呼呼地吹,雨密密地下,小船在風浪中劇烈搖晃,李四大喊道︰「不行,走不下去了,快靠岸!」
四只木漿拼命劃動,河面不寬,但水流湍急,漩渦帶著小船打轉,好不容易快靠近岸邊,兩只木漿卻撞上石頭,應聲折斷,小船頓時失去平衡。
「姑娘,抓緊了,不要怕!」錢七跳下及腰的河水,想要拉船身靠岸。
「我不怕,好好玩!」蝶影抓緊了船舷的板子,興奮地大叫。
「哎呀!這個時候了,還在玩?」張三也跳下水,一起拖著船身。
蝶影仰起頭,任雨水河水打在臉上,仍是開心地笑著,她這輩子還沒玩過這麼刺激的游戲,左搖右晃,上沖下沉,震得全身氣血都通暢了。嗯,回家以後,選蚌風雨天,一定要拉那四個膽小的丫頭到江上玩玩。
突然一個大浪涌來,將錢七和張三腳底掏空,兩人站立不穩,立時跌進河水中,小船沒了拉扯的力量,接連又涌上幾個大浪,一下子就翻倒了。
這太刺激了吧!蝶影還來不及呼喊,人已淹沒在滔滔流水里。
趙五和李四伸手去垃她,卻是撲了個空,他們趕緊潛到水里,雙手亂抓,只來得及各自抓到一只繡花鞋。
饒是他們水性再好,卻也不敢與強勁洪流搏斗,拼著最後力氣,慌忙又掙回岸邊。
錢七和張三趴在岸邊,問道︰「她……掉下去了?」
「怎麼辦?她必死無疑了。」
雨水打在每個人的臉上,沒有人敢下水救人,就怕也會陪上自己一條命。
雨嘩啪啦地落下,似乎要淹沒大地,張三模了摟懷里的珠寶,問道︰「你們的東西都還在嗎?」
鎊人模模身上的珠寶,點了點頭。
「她是一個好人,我們給姑女乃女乃磕頭,祝姑女乃女乃早死早超生,榮登極樂世界,仙福永享。」張三道。
四個大男人在泥濘中跪下,朝著湍急的河水磕頭,拜了又拜。
滂沱大雨中,四人揣緊了珠寶,邁開大步,住新的人生道路而去。
第二章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撿了樹枝,砍了大樹,換了銀子養爹爹喲!日頭高高,風雨狂狂,翻山越嶺我最行喲!」
于樵一路唱著自編的山歌,聲音宏亮有力,樹林中的鳥雀也跟箸吱吱喳喳和鳴,他玩心大起,撅起嘴巴吹出清亮的口哨,立刻引得幾只紅鳩飛到他頭上盤旋。
「哈哈!我不是公島啦!你想跟我生蛋嗎?」于樵伸手逗弄紅鳩,惹得它們又吱吱飛回樹梢。
快黃昏了,鳥兒盡皆出來覓食。山雀在水邊跳躍,小白鷺站在水中啄食,黃掠過清澈小溪,長長的尾翅在水面擺蕩出一圈圈水花,最後它停在一塊白色石頭上歇息。
白色石頭?于樵停下腳步,他來來往往這條山路好多年,怎ど從來沒有見過這塊石頭?
他放下沉重的背籃,跳到溪澗里仔細一看,不覺大驚︰「女尸!」
天!又是哪一村的人跑到山里自殺?他得趕緊報官才是。
女尸伏在溪邊,長長的黑發纏繞著水草,腳底沾滿了爛泥,倒是一身白衣已被溪水沖洗的干干淨淨,看樣子還是個年輕姑娘!
「冒犯姑娘了!」于樵把女尸翻轉過來,他並不怕死人,只覺得應該為死人找個棲身之地,免得被鳥獸啄食了。
幾縷秀發從女尸臉上滑落,夕陽光芒斜射進溪澗,映出一張皎好清秀的容顏。
于樵一呆,她不是附近村子的人,附近村子也沒有像她一樣美麗的姑娘,可是她年紀輕輕,怎ど就這樣死了呢?
「可惜呀!可惜!為什ど想不開呢?」于樵拉起女尸的雙手,準備拖離水邊,那小手冰冷而柔軟,想來剛死去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