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細的身子,艱難的想撐起來。但她還沒有掀開獸皮,金凜就開口了。
「別動。」
「我不該——我不該——留在這邊……」她低聲說道,有些兒慌亂,急欲下床,把這張床、這間房,還給他這個正主兒。
濃眉緊皺,他再度開口。
「躺回去。」
那嗓音里的堅決,讓幽蘭不敢妄動。她不太確定的縮回手腳,重新躺回床上,水眸理有著困惑。
金凜深吸一口氣,語氣淡漠。「人質,死了就沒有價值。」
只是這樣嗎?
只有這樣嗎?
她感覺得出,眼前的男人,有了些許不同。雖然,他的表情仍然冷硬、他的口吻仍然淡漠,但是在他眼里,不再有駭人的銳氣。
隱約的,她想起陷入昏迷前,那溫柔的撫觸。
那是夢嗎?
不是夢嗎?
她的膽怯、她的恐懼,因為他的些微改變,轉眼就煙消雲散。她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改變了金凜。但是卻克制不住,在胸口鼓動的希望。
「凜,我——」她鼓起勇氣開口。
他卻打斷她。
「你最好閉上嘴,我的耐性也只有那麼多。」他制止,表情還是那麼冷漠。「你現在只要把傷養好,免得往後落人口實,讓南國人說我鷹族虐待人質。」他背對著她,不去看她的臉、她的眸。
柔柔的聲音,卻像是春天的藤蔓,悄悄蔓延,圈繞了他。
「好。」她溫馴的應允,躺進暖暖的床,靜靜凝視著他寬闊的背,竟就想起,當年在岩洞里,她親手拂過他的果背,為每一道傷痕抹上藥……
回憶讓她的臉兒,浮現淡淡的嫣紅。她低下頭來,急忙轉開視線,卻無意間瞧見,烙在她掌心的痕跡。
鷹眼。
白女敕的小手,往胸口一模,卻發現從不離身的金鏈早已不翼而飛,就連串在金鏈上的戒指,也己沒了蹤影。
「我的戒指呢?」她急急坐起身,小臉煞白、神情慌張,像是遺失了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金凜回過頭,擰眉望著她。
「那是我的戒指。」他強調。
「但,你已經給了我。」那是他的信物、她的珍寶。
漆黑的眸子,從幽蘭手心的傷痕,游走到那張焦急的小臉。
「那是我的……」不要連那個也奪走。
他沈默的瞪視著她,黑色的瞳眸收縮著。
她看著他冷硬的臉龐,無聲懇求。
他曾想過要將銘戒拿走,但真相尚未明朗,還有太多的謎團,他還不能決定,該怎麼對待她。
「在床頭。」他沈聲開口,以下巴示意。
她忙轉頭,看見黝暗的戒指在燭火下發亮。
幽蘭急忙伸手,將戒指收入掌心。即使它曾燙傷她、曾讓她流淚、曾讓她痛苦,但仍無損於它對她的重要性。
這枚戒指,是她的珍寶。
她眼里的欣喜,讓他沖動的開口。「你為什麼還留著它?」
清澈的眸子,凝視著他,像是要看進他的心里。「因為,這是你留給我的。」她看著他,毫無保留、理所當然、輕聲告訴他︰「我愛你。所以,它對我而言就很重要。」
那三個字,在他最不設防時,闖了進來。
金凜全身僵硬,在面對今生最溫柔的一次偷襲時,竟完全無法動彈。她的眼神、她的溫柔、她的話語,像是最柔軟的水,一滴又一滴,幾乎要滴穿他心上堅硬的鎖。
偷襲得逞,她還得寸進尺。
水眸怯怯,卻又有些遲疑。她忐忑不安的,嘗試的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的,輕觸他手腕間,那圈丑陋的傷疤。
「這是——」她心頭一疼,說不出那座煉獄的名字。「你在……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傷嗎?」他是受了什麼樣的折磨,才會留下這麼可怕的傷痕?
金凜的反應,就像是被火燙著似的。他猛地抽手,迅速離開床邊,就像是躺在床上的,不是嬌柔如水的小女人,而是一個足以吞噬他的獸。
但在他退開的那一瞬,卻又看見,她眼里浮現受傷的神情。他知道,他再度傷了她。
忍住想回到她身邊的沖動,金凜猛然轉身,大步的離開石屋。當門被甩上時,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樓下,仍在喧鬧著。石屋里卻悄然無聲。
望著那緊閉的門,她收回手,將那枚失而復得的戒指,牢握著,壓在心口。
雖然他轉身離去,但小小的希望卻在胸中燃起。
他把戒指還給她了。
她閉上眼,安慰自己。
至少,他把戒指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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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凜在抗拒著。
他覺得,就像深陷在一場最艱難的戰爭中。他必須抗拒著,那股在心中騷動、翻騰,亟欲踫觸幽簽的渴望;又要抗拒著,在每一次見到她時,她眼中毫不隱藏,幾乎足以溺斃他的柔情。
有生以來,他首度躊躇不決。
徘徊在愛恨之間,幾乎要逼瘋他,暴躁的脾氣,讓他像惡鬼一樣,對著每個人怒吼咆哮。愛與恨,是一把兩面刃的刀,每躊躇一次,就像是用刀在身上劃下一道傷痕。
他是該恨她?
還是該愛她?
渡過沈星江的雷澤,沒有傳來任何音訊。金凜變得像是個暴君,嚴苛而專制,甚至不時與金冽起沖突。但是,在幽蘭面前時,他又成了懦夫。
他無法面對她的溫柔,於是只能逃避。他把石屋讓給她,自己反倒留在大廳里,每天夜里不是在處理政事,就是在火堆前踱步,焦慮的抓亂頭發,滿眼都是血絲。
只是,再嚴密的防備,終究也會有弱點。
雪停的那一夜,心慌意亂的金凜,終於敵不過的疲倦,坐在寬大的木椅上,被睡魔誘哄著,閉上了雙眼。
石爐里,火焰跳躍著。
深夜,一道縴細的人影,踏過被火光照亮的石磚,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廳,無聲的來到木椅旁邊。
幾乎在那人出現的瞬間,金凜就醒了。他的雙眼仍閉著,垂落在木椅後的左手,卻已經握住刀柄。
直到,他聞見了那陣芬芳。那陣比花香更柔、比花香更淡,比花香更讓人難忘的香氣……
金凜全身緊繃,縱然緊閎著眼,卻更敏銳的察覺到,她的靠近、她的遲疑、她身上的淡淡香氣。
未被火焰燒灼的指尖,悄悄的、試探的,輕觸著他的發,發現他毫無反應後,才確定他已陷入沈睡。
軟軟的指,有著輕微的顫抖。
哀過他的下顎、他的肩、他的手臂,最後來到他的手腕,在那道猙獰的舊傷上徘徊不去。
她輕撫著那道傷痕,甚至低下頭,在他的傷痕上,印下她的吻。幾滴熱燙的淚,滴落在他的肌膚上。
他想阻止她,卻又無能為力。
那柔柔的吻,落到他的發間,像是不願意驚醒他似的,只是輕輕拂過。他听見了她的聲音。
「相信我……」那聲音很低很低,卻比千軍萬馬更有力,深深震動了他的心,讓他的防備土崩瓦解。「凜,我愛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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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逐漸積深的那個冬季,幽爾將他的戒指,以巴娜給的紅繩掛回頸間。
人們對她的態度,也因金凜的態度而改變,除了巴娜依舊會指使她之外,多數的人都從鄙夷冷漠,轉變成些許的畏懼和閃避,不敢再任意欺凌她。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懷抱著希望,感覺到金凜一點一滴的軟化。
他的面容仍然冷硬,口吻仍舊疏離。但黑眸之中,不再藏有灼人的恨意,他不願意接受她的撫觸,卻又在深夜,以為她熟睡的時候,悄悄來到床畔,無言的、仔細的,用指描繪她每一根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