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呢?
萬一他錯了呢?
窗外,冷風呼嘯。金凜在石屋中,一次又一次的繞著圈子,被心中的疑惑糾纏著。
如果,關靖說謊呢?
如果,幽蘭是無辜的呢?
他停下腳步,站在床邊,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眼神里閃過復雜的情緒。這不是一場賭局,而是愛恨之間的分水嶺,他無法判斷,是該信任她的無辜,還是繼續懲罰她的背叛。
因為這枚戒指、因為她不尋常的舉動,他急切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說明三年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謊言。
金凜走到窗口,推開窗扉,冷風立刻灌入室內。天色已黑,漫天的大雪,一陣又一陣的落下,他仰頭對著窗外,發出一聲長嘯。
尖銳的嘯音,響徹整座城,在雪夜里傳得很遠很遠。
片刻之後,門上傳來輕敲。
金凜開了門,門外的男人那巨大的身軀,幾乎佔去全部的門框。雷澤低垂著頭,門廊上的火把,照亮他臉上、身上的無數刀疤。
「爺。」
金凜轉身,徐聲下令。
「我要你去南國,替我查一件事。」他需要真相。
雷澤想也不想,只答了一個字。
「是。」
第九章
靜。
不知是什麼,驚醒了她。
長長的眼睫,先是輕眨,而後緩緩的、無聲的睜開。如水的眸子里,有著茫然,以及恍惚,她視線蒙朧,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手上的灼熱,蔓延至全身,連續幾天幾夜的高燒,只是讓她更虛弱。她像是作了許多許多的夢,每一個夢里,都有著金凜的身影。
離床不遠處,有一扇窗。
窗外的雪,悄然飄落,像是一朵又一朵凋零的花。
幽蘭全身虛軟,使不上一絲力氣。她朦朧的視線,在室內游走,好一會兒之後,才發覺石屋內,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幾尺之外,有著一張寬大的石桌。桌上的燭火,照亮羊皮卷宗,黝黑有力的十指翻開著卷宗,偶爾發出沙沙的聲響,一雙漆黑的眸子,被燭火照亮,正在審視著卷宗,處理繁雜的事務。
這是夢嗎?
她貪婪的注視著桌前的金凜,甚至舍不得眨眼。
就算,是夢也好。
只要見得到金凜,能這麼靜靜的凝望他,對現在的她來說,都是一個奢侈至極的美夢。只有在夢里,他才是當年的那個他,他們之間沒有那些誤解,那些眼淚,以及心痛。
燭火搖曳,在那張好看的臉上,閃爍著光與影。她勉強的,稍稍挪移身子,想更靠近些,將心愛的男人看得更仔細。
軟弱的身子,卻不允許她移動。她的雙手,甚至傳來陣陣的疼,她低下頭,茫然的看著包扎好的雙手,記憶一點一滴的回來了,她慢慢想起那些爭奪、咒罵、圍觀、燒傷。
原來,這不是夢嗎?她只是痛昏過去了。
幽蘭再度看向桌邊。
是了,這並不是夢。
夢里的金凜,沒有這麼冷硬的表情;夢里的金凜,沒有額角的那道疤;夢里的金凜,鼻骨並不會那樣彎曲,像是遭人毆打過。她夢里的金凜,眼中是深深的溫柔,總是抵著她的額,用那雙好看的眼楮,對著她微笑……
溫熱的淚,悄悄滑下粉頰,她卻仍睜著眼,舍不得閉上。要是閉上眼,她就看不到他了。
燭火搖曳,光影晃晃。
幽蘭想起岩洞內的點點滴滴。
這一瞬間,時間彷佛靜止。他與她像是都沒有離開,在這私密的小天地,還是藏著只屬於他們的愛戀……
驀地,那雙黑眸抬起,像是早已察覺她無聲的注視,靜默的看著她。
現實排山倒海而來,驚破了她營造的寧靜。她緊縮著雙肩,臉兒蒼白,膽怯的望著他,僵硬的等著他再度惡言相向。
在我之後,又有幾個男人睡過你?
想起金凜的指控,她忍不住畏縮。
必靖可真舍得,肯要親妹妹做娼妓來當誘餌。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訝異,居然願意為國捐軀。
你不知情?
相信?你不配說這兩個字!
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一句又一句指控、羞辱,都深深傷害了她。有某些夜里,她甚至會因為記起金凜曾說過的惡言,而從夢中驚醒。
當他起身,緩緩走到床邊時,幽蘭轉過頭去,不讓他瞧見她眼中的淚,脆弱得無法再承受他惡毒的誤解。
但,金凜只是站在床邊,凝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
靜。
石屋里,只有他與她的呼吸。
灼傷讓幽爾虛弱不已,短暫的清醒,已經耗去她不少體力。她因為疲倦,緩緩閉上眼,但又警覺的睜開。
金凜還在床邊。
他會說什麼?
他會做什麼?
她忐忑的等待著,神智卻愈來愈朦朧。
長長的眼睫閉起,又睜開,而後再度閉起,重復了數次之後,倦累吞噬了清醒,她的眼睫沈重得無法再睜開。
朦朧間,在入夢的前一瞬間,她彷佛感受到,有一只組糙的大手,緩緩的、輕輕的,甚至微微顫抖的觸模她的額。那舉止里,只有純粹的溫柔。
她在夢中嘆息。
這就是夢了吧?
只有在夢境里,金凜的觸模才會這麼徐緩、這麼溫柔……
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那只溫柔的手則輕輕的,拭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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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幽蘭終於不再睡睡醒醒。清醒的時間多了,她這才察覺,自己的處境有了極大的變化。
她被安置在一間石屋內,睡在柔軟的大床上,不但不再需要勞動,就連三餐也有人伺候著,大夫更是不時前來察看她的灼傷,隨時為她換藥,保持傷口的乾淨,就怕她會再度因感染而發燒。
先前,指揮她勞動的巴娜,倒成了專職照顧她的人。
端到眼前的三餐,不再是冷硬的肉乾,而是熬得香濃的肉粥。見她食量小,巴娜還不肯死心,努力要她多吃些,才好快些恢復。
幽蘭不明白,這些灼傷,為什麼會讓她所受的待遇,有了這麼大的差異。巴娜只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金凜的安排。
金凜。
她心愛的男人。
那個正誤解她、恨著她的男人。
幽蘭心里忐忑極了,不明白這樣的對待,是另一個折磨的開始,還是他們之間,是否真的出現了某些轉機?
幾天之後的某夜,她才見到金凜。
他領著族人去狩獵,凱旋回來的時候,低沈的螺鳴傳遍整座草原。女人們興高采烈接過那些獵物,忙著去煮食與處理,男人們則是圍著火、喝著酒,大聲喧嘩著,討論狩獵途中的驚險狀況。
大廳內鬧哄哄的,吵雜的人聲就連石屋里都清晰可聞。
已經入睡的幽蘭,被聲音吵醒。她在半夢半醒間,听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巴娜壓低嗓子說話的聲音,還有一個低沈、沙啞的男性嗓音。
她驀地醒了過來。
那是金凜的聲音!
幽蘭虛弱的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身穿獸皮披肩,滿肩是雪的金凜,在燭火下月兌去披肩的景況。巴娜走上前去,接過披肩,仔細的把雪拍乾淨,才將獸皮垂掛在牆角的橫木。
「凜……」
那一聲輕喚,讓他全身一僵。
半晌之後,金凜才轉過頭來,深沈的黑眸里,收斂著所有情緒,沒有泄漏分毫。
面對他的注視,幽蘭反而手足無措了。她咬了咬唇,揪握著柔軟的獸皮,再抬起頭來,看向掛著披肩的橫木。橫木是烏木,因為長年使用,漆黑得發亮,寬大的披肩掛在橫木上,分亳不差,就像是量身所造。
她突然明白了。
這是金凜的房間,房里的一切,都是為他所造的,包括她現在躺的大床、蓋的暖軟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