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信物、她的寶物,唯一可以證明,關於那個夏日的點點滴滴,並不是一場幻夢的證據……
眼看幽蘭的臉色,愈來愈慘白,巴娜心急如焚,伸手搖晃著她。「你在做什麼?快放開啊!放開啊!」
「不……不要……」她搖頭,虛弱的出聲反抗,小手依舊緊緊握著那枚火燙的戒。
她不放手。
她不能放手。
這是她的寶物。
這是她僅存的、唯一的……
黑暗襲來,滿身是傷的幽蘭,頹然軟倒在石地上。
巴娜抱著昏迷不醒的小女人,心里猜測,她大概是耐不住劇痛,疼得昏了過去。巴娜的視線,落到她緊握的、受傷的手,心中充滿著難以置信。
即使是痛昏了,這個小女人,仍舊握著那枚戒指不放。她的所作所為,仿佛就像是把那枚戒指,看得比她的命還要重。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的踏入大廳。瞧見圍聚的人群,以及人群圍繞的對象時,那雙剔銳的濃眉,不悅的擰起。
「怎麼回事?」金凜沈聲問道。「這里是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驚得廳內所有人,立刻轉身,恭敬的垂首。只有那個紅衣少女,一心想要搶功,忍著心里的膽怯,鼓起勇氣開口。
「這個女人偷了您的戒指!」
金凜微微眯起眼,大步走了過來。他走到石爐旁,垂眼看著昏迷不醒的幽蘭,黑眸掃過她滿身的傷,閃過某種情緒。
「她怎麼了?」
「紅娃說,她偷了爺的鷹戒,方才在拉扯中,戒指掉進火堆里,大夥兒都慌了,這丫頭卻撲進火里,把戒指撿了出來。」巴娜照實回答,表情卻有著一絲不忍。
漆黑的眸子,挪栘到她緊握的掌,看見那些灼傷。
「戒指呢?」
「她握在手里。」巴娜說道,聲音略低。「她不肯放開。」
斑大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有某些東西,似乎進碎了冷酷的情緒,漫流在他的眼里。當他蹲來時,巴娜幾乎要懷疑,自個兒是眼花了。
那一瞬間,她似乎在族長的眼里,看見了擔憂以及憤怒,還有翻騰的激烈情緒。
一個男人,只有在非常非常在乎一個女人時,眼里才會出現那種神情。
巴娜看著金凜接過幽蘭,低頭注視那張小臉上的淚痕時,心里隱約猜出,幽蘭的存在,對族長來說,絕對不僅止於是一個人質。
在眾人的注視中,金凜的手,落在那緊握的掌心上,試圖讓她松手。
那陣焦味,再度傳了過來。
熱燙的金屬,燒灼了血肉,加上她又握得太緊,只要稍一用力,她的手心就會再度皮開肉綻。
「族長,這不能硬扯,她的手恐怕是和戒指沾著了,需得另外處理的。」巴娜看不下去,小聲提醒道。
金凜表情一僵,驀地抱起幽蘭,站起身來。
「去找大夫來!」
丟下命令後,他抱著她,轉身往大廳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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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雪還在下。
石屋里寂然無聲。
寬大的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幽蘭。她臉色蒼白,連呼吸都輕淺,全身傷痕累累。
金凜坐在床沿,一語不發,黑眸注視著她。
她瘦了。
她原本就縴弱,北國的艱困生活,讓她又瘦了一圈。原本豐厚光滑的長發,被火焰燒得乾枯,一踫就碎成灰,剩下的發,只及她的肩頭。
黝黑的手掌,無聲的探出,來到她的臉兒旁,仿佛要觸踫她,卻又懸宕著久久不動。
她的額頭,有著撞傷的痕跡;她的臉頰,有被掌摑後的紅痕;她的頸項還有瘀青,是他數日之前,親手留下的。
他無法轉開視線。
她的衣衫殘破,到處被燒得洞穿,肌膚上到處是紅腫的燒傷。其中,傷得最厲害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
金凜的眼角,微微抽搐。
軟女敕的掌心,被燒紅的戒指,燙出嚴重的傷。戒指上的刻痕,甚至在她的掌心留下模糊的烙印。當大夫小心翼翼的,打開她的手心時,映入眼中的,是血肉模糊的可怕景況,被撕扯的皮膚,邊緣還有著焦黑的痕跡。
戒指被取下,巴娜洗淨後,留在桌邊。
取下戒指的過程中,幽蘭始終昏迷不醒。但是,那瘦弱的身子,偶爾會因為劇痛,本能的抽搐。大夫仔細的處理了燒傷,在她的掌心以及燒傷處,涂抹了藥膏,就無聲的退出石屋。
這麼嚴重的燒傷,暫時還不能包扎。大夫說,要是治療的時間再晚一點,她的這只手就要廢了。那枚烙鐵似的戒指,險些就要燒斷她的手筋,如今,她的手雖然保住了,但是卻得休養上一陣子,就算是痊愈之後,也無法再提任何重物。
為了那枚戒指,她差點賠上一只右手。
寬厚的男性指掌,來到她攤開的、滿是燒傷的手心。起先,那只手懸宕著、靜止著,許久之後,如石刻般的掌,竟有了隱約的顫抖。顫抖愈來愈明顯,而金凜的表情,再也不復冷靜。
他是那麼恨她。
深幽的黑眸,陰郁的瞪著那只手,心口卻疼痛的收縮著。
他是那麼恨她。
那只手,原來是那般白皙柔女敕,軟如春花的女敕瓣。
他是那麼該死的恨她。
金凜握緊拳頭,高大的身軀緊繃著、顫抖著,他閉上了眼,終於對自己承認。
他是那麼那麼的恨她,但是——他也始終忘不了她。
羈押在心中的痛楚,就像是利刀般,一次一次戳戮著他,直到他瀕臨崩潰,再也無法以冷淡偽裝。
「該死的你!」他咒罵著,像是受傷的野獸般,在她床畔,幾不可聞的狺狺低吼。「為什麼要背叛我?」
床上的幽蘭,仍舊昏迷不醒。但在他記憶之中,那柔柔的嗓音,就像是無形的繩,一圈圈的圍繞著他,再緩緩的收緊,捆縛著他。
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蹤,之後就沒了音訊。
她說。
我每日每日,都到岩洞里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鳳城。
她說。
不,全凜,你一定誤會了什麼。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她的眼淚。
必於你說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無辜的眼神,注視著他,坦白而毫無隱瞞。她從未回避過他的視線,那雙純淨的水眸,只有憂傷、困惑、不解,以及懇求。
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那三個字,就像是釘子一般,重重敲進他的心中。
我愛你。
我愛你。
凜,求求你,相信我,我愛你。
「該死的你!」金凜發出困獸似的怒吼。
他明明就恨她,為什麼還會因為她的辯解而動搖?甚至在痛恨的情緒中,還藏了一絲的不確定?
在窟牢之中,關靖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告訴他,她的溫柔、她的甜美、她的愛戀,全都是偽裝,一切只為了欺騙他,要將他逮捕入獄。
只是,倘若關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幽蘭為什麼又要留下這枚戒指?甚至還為了這枚戒指,冒險撲進火爐中?
金凜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戒指,收入掌心中。戒指已經冷了,不再有灼人的溫度。
這三年來,她始終保存著這枚戒指?
這代表著什麼?
金凜收緊了掌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這些時日以來,他因為她的背叛,恣意的羞辱她、冷落她,甚至放任鷹族的人們,將她當成奴隸,隨意使喚奴役。
但是,萬一他錯了呢?萬一他真的誤解了她;萬一她根本沒有背叛他;萬一她真的如她所說,對一切毫無所知,苦等了他三年呢?
當她的燒傷沭目驚心的展露在他眼前後,埋存在他心中那些深重的恨意,開始有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