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匯入車流,陰暗的車廂中,江震從儀表板上的菸盒里,模出一根菸,再拿出打火機。
火光一閃,他點燃嘴里叼的菸,另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慢條斯理的吞雲吐霧。香菸的尾端,不時亮出紅光,照亮他那雙幽暗的黑眸。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聲音細若蚊鳴。
「江先生,謝謝你——」不到幾個小時,他就替她解圍兩次呢!
「你要是出事,會延誤婚禮進度。」他面無表情,黑眸注視著前方。「我送你回去,確保你能安全到家。」
她慚愧的低下頭,慶幸車子里夠黑,才能遮掩她的臉紅。她清了清喉嚨,努力想幫忙,至少告訴他,她家的地址在哪里。
「那個,呃,江先生,我家是在——」
「我知道。」
車內陷入沈默,幫不上任何忙的靜芸,只得閉上嘴巴,乖乖的不再說話。她學著身旁的男人,保持緘默,眼角卻不斷偷瞧,看著那紅色的火光,反覆明滅,一再照亮那雙眼。
初冬的夜晚,不知為什麼,變得不再那麼寒冷。
她坐在他身邊,忘了時間的流逝,仿佛看著他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短短幾眨眼的時間……
「到了。」
江震突然開口。
「啊?」她茫然的應了一聲,貪看在火光下的鮮明輪廓。
「你家到了。」他轉過頭來,直視著她。
靜芸像是被逮著的偷兒,嚇得只差沒跳起來。
「啊!噢,好——好——」她解開安全帶,用最快的動作開門下車。
直到車門關上,她才想到,這麼「落荒而逃」,實在是太不禮貌了。她匆忙轉身,從背包里頭翻出隨身攜帶多年,一個綁著辮子、穿著紅底碎花裙子的布女圭女圭。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緊張的一笑,把布女圭女圭從車窗遞進去。「這是我自己做的,送給你。」
江震看著她,黝黑的大手仍舊擱在方向盤上,沒有伸手來接。
「這東西對我來說沒有用處。」
他淡漠的說道,誠實得很殘酷。
她還不死心,繼續游說。「你可以擺在車里、屋里,或是、或是——」
「不用了。」
江震不為所動,將布女圭女圭推出車外,拒絕她的謝禮。接著,他一踩油門,駕著座車離去。
在她的注視下,尾燈逐漸遠去,終於消失在黑夜之中。
初冬的天際,難得晴空萬里。
今天是大姊鳳婷出嫁的大好日子,連老天爺都賞臉,給了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氣溫也格外宜人。
傳統的嫁娶儀式,要忙的事情可不少,林家不但親戚眾多,且一個比一個熱情,為了鳳婷出嫁,他們一早就聚集在林家,搶著幫忙諸項大小事。
身兼新娘的妹妹以及伴娘的雙重身分,靜芸從一睜開眼,就像顆陀螺般忙得團團轉。
她陪著大姊去化妝、換妥禮服,再回家里,等待吉時到來,厲大功上門迎娶。接著,新郎新娘拜別父母,再浩浩蕩蕩的坐上禮車,前往宴客的飯店。
直到新娘進了休息室,靜芸好不容易才覷了個空,悄悄的離開。她在飯店里頭,東繞繞西找找,直到穿著高跟鞋的小腿,已經開始抽痛發疼,她才尋見那高大的身影。
江震站在中庭,獨自抽著菸,食指一彈,菸灰就彈得老遠。
陽光之下,他的發色近似深褐,薄唇冷酷而又性感。那套鐵灰色的西裝,穿在他強健的身軀上,顯得格外筆挺。
靜芸注視著他,彎翹的長睫眨了眨,剪出迷戀的眼波。
她對他一見鍾情。
一個多月前,當江震陪著厲大功,到林家提親時,她就已對他一見傾心!
不同於人緣佳、脾氣好的厲大功,身為飛鷹特勤小組的副隊長,江震的周身,總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那雙黑眸里,藏著冷蔑的傲氣。
她像是第一次看見狼的貓兒,頭一次發現,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優雅生物。對於江震,她的好奇多於膽怯,著迷多於畏懼。
只要一有機會,她的視線就會追上他,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論是提親那天,或是迎娶的今日,他跟四周的熱鬧氣氛始終格格不入,只是克盡好友與伴郎的責任,精確的處理一切事宜。
懊由他處理的事,他井然有序,絕不出錯;不該由他處理的事,他則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更別提是插手——
黝黑長指間的香菸,飄出縷縷白煙。他一彈菸灰,轉過頭來,黑眸深斂無波,筆直的望向她,像是早就知道她站在那兒。
「江先生。」她對他點點頭,試圖從容的打招呼,聲音卻不爭氣的有些抖︰心兒更是怦怦亂跳。
江震的視線,緩慢的逐寸挪移,掃過伴娘禮服下的玲瓏身段,在她胸前的薄紗上,多逗留了幾秒。
「你的毯子在我那里。」他突然開口,把菸蒂按熄在盆栽里,又點燃另一根。
「啊,對不起,我下車時太匆忙,一時忘了。」
丙然!她原本就猜想,那床毛毯該是遺忘在江震的車上,卻苦於沒機會求證,更找不到機會取回,只好換了個禮物,另外做了一對手工布偶送給大姊。
「請問,毯子還在你車上嗎?我可以跟你去停車場拿,先放在新娘休息室里,等到婚宴結束後,我再——」
江震打斷她。
「毯子不在車上。」
她眨了眨眼。「那麼,毯子在哪里?」
「我家。」
她雖然羞怯,卻因為對江震的傾慕,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她深吸一口氣,小手在白緞裙子下,緊捏成拳頭,決定不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請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她鼓起勇氣,直視那雙黑眸,粉臉嬌紅。「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去把毯子拿回來。」
氤霧後的黑眸,微微的一眯,注視她好一會兒,薄唇卻始終緊閉。
靜芸緊張得無法呼吸。
噢,她是不是太大膽了?
噢,主動去一個男人的家里,是不是太不知羞了?
噢,他會不會覺得——覺得——
無數個想法,在她腦子里繞啊繞,勇氣逐漸消褪,她垂下臉兒,像朵枯萎的花。
就在她沮喪萬分,幾乎想轉身逃走的前一秒,低沈的男性嗓音響起。
「我下禮拜二休假。」
第二章
靜芸在那棟屋子前徘徊,已經超過十五分鐘。
屋子位於市郊,是棟三層高的老舊樓房,大門上的紅漆早已斑駁,外牆爬滿枯黃的長春藤,庭院里則是長滿雜草與藤蔓。
她低下頭,看著掌心的紙條,再次確認地址無誤。然後,她深吸一口氣,伸出女敕如春蔥的指,顫抖的按上電鈴。
刺耳的電鈴聲響起,她嚇了一跳,連忙把手挪開。
晶瑩的眸子,往門內望去,粉女敕的小臉有些膽怯,還有更多的期待。
屋內靜悄悄,沒有半點動靜。
她站在門外,耐心的等了又等。四周落葉飄飄,落下一葉又一葉,她數到第二十片落葉時,才又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按電鈴。
刺耳的電鈴聲,再度響了起來。
還是沒反應。
越過紅漆木門,隔著凌亂的庭院,往樹蔭下的樓房望去,落地窗的後頭,看不到半個人影。
唔,難道——難道江震不在家嗎?
她不肯死心,決定再試最後一次。
電鈴聲三度響起,催魂似的響了又響,她牢牢按住電鈴,忍著那刺耳的鈴聲,直到食指發酸、直到耳里轟轟作響——
厲聲的咒罵,有如平地炸雷,陡然從屋內傳出。
「他媽的!別再按了!」
他在家呢!
只是听到江震的聲音,她就覺得臉兒發燙。她匆忙收回女敕指,緊張而期待的站在門前,乖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