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窘得考慮當場挖個洞,就地把自個兒埋起來時,一雙大手伸來,半強迫的接過紙袋。
靜芸詫異的抬頭,看見江震彎腰,替她撿拾滿地雜物。
「呃,江、江先生,我自己來就好了……」她受寵若驚,沒想到他沒有轉身走開,反倒出手幫忙。
「不要浪費時間了。」
雖然他語氣平淡,但藏在話里的諷刺,仍讓她尷尬不已。
噢,老天,他肯定會覺得她笨手笨腳,竟連撿個東西都不會——
有力的指掌探抓,動作極有效率,沒一會兒就收拾妥當。江震把滾得最遠的小兔吊飾,也扔進剩下兩個完好的紙袋里頭,才站直挺拔的身軀。
「那也是你的?」黑眸一瞄,看著地上的手提防塵袋。
「嗯。」
百貨公司的一樓,正在舉辦寢具展售會,她精挑細選,買了一床軟綿綿的、粉紅色的上好毛毯,準備送給大姊,當作新婚禮物。
江震提起防塵袋,筆直的看進她眼里,不論表情或是眼神,都像是個徹底的警察,冷靜而不摻半點情緒。
「你要去哪里?」
「呃,八樓——」她乖乖回答。
他面無表情,下巴一抬,示意她先走。
靜芸誠惶誠恐的猛點頭,像是領到聖旨般,不敢有半點怠慢,匆忙上前幾步,踏上了手扶梯。
江震就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替她拿著那些大包小包。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公尺,她全身每個細胞,都清楚的感覺得到他那強烈的存在感,卻沒有听見他發出半點聲音。
即使身處在百貨公司中,他的動作與姿態,仍像是漫步在森林里的野獸,從容卻又自制。
兩人一前一後,沒有任何交談,走到八樓轉角,一個拼布制品專櫃前,靜芸才敢回頭,掀起彎翹的睫羽,純摯的黑眸,望進那雙冶若冰霜的眼。
「江先生,我到了。謝謝你——」
話還沒說完,江震已經放下紙袋與防塵袋,對她的道謝不理不睬,逕自轉身,走往手扶梯的方向。
烏黑的大眼盯著他的背影,目送他離開,甚至舍不得眨眼。
專櫃里頭,染著俏麗紅發的店長,停下電動縫紉機,滿臉好奇的靠過來,也順著靜芸的視線看去。
「那個人是誰?」雅婷問道,伸長了脖子直瞧。「是你男朋友啊?」唔,那個男人雖然酷了些,卻酷得頗性感呢!
「不是。」她急忙否認,猛搖小腦袋,長長的辮子也跟著晃動。
「不是?」雅婷雙眼一亮。「那可不可以介紹給我?」
秀美的小臉,浮現些許為難,以及不自在的神情。
「呃——對不起,我跟他不熟……」靜芸轉開視線,把紙袋抱進專櫃,將作品一樣樣取出來,擺放在桌面上。
紙袋的底部,躺著那個小兔吊飾,她伸手拿了出來,腦海里又浮現,江震撿回這只小兔時的舉止,粉臉倏地浮現嬌紅。
她咬著唇,沒把小兔吊飾放上桌,反倒手兒一縮,把小兔收進口袋里,像是珍寶似的收妥。
雅婷也湊到桌邊,拿起一只藍染布制成的熊布偶,翻來覆去的欣賞,沒有注意到,靜芸偷偷「回收」了那只小兔吊飾。
這個專櫃里販售的,是許多特約創作者所寄賣的作品,縫制的各類布制品,大到床單被套,小到手機吊飾,琳瑯滿目的手工制品,擺滿了專櫃內。
所有特約創作者中,又以靜芸的作品最受客人青睞,只要一擺上櫃,沒幾天就會銷售一空。
「哇,這只小熊做得真好!花了你不少時間跟功夫吧?」雅婷抓著熊布偶,不論看過多少次,靜芸細膩的手工,還是能讓她贊嘆不已。
「我只是盡力,不想讓劉小姐失望。」受到好友的盛贊,靜芸粉臉微紅,有些害羞。
「放心放心,你做得這麼好,她絕對會滿意的!」雅婷滿臉是笑,拍著胸口保證。
劉小姐是老客戶,外婆是勤儉的客家人,幾年前過世,留下一件老舊的藍染衣裳。她拿到櫃上來,想把藍染衣裳改制成熊布偶。靜芸接下這個工作,花了不少心血,制作出來的熊布偶,果然精致柔軟,出色極了。
雅婷在玻璃台上,闢出最顯眼的位置,把熊布偶擺妥,而後走到倉庫後,簽了一張支票出來。
「這是上個月的金額,你看看對不對。」她把支票塞進靜芸的手里,還倒了兩杯花茶,走回桌邊坐下。「我是想啊,既然你的作品賣得這麼好,這個月就再多做些嘛!」
靜芸淺笑搖頭。
「下個月吧,這個月我家里很忙,下次能交給你的,最多只有往常的一半。」
「喔?」雅婷有些失望。「家里有事嗎?」
「喜事。」秀顏上笑意更深。「我大姊再過三個禮拜就要結婚了。」
「哇!抱喜恭喜,記得拿帖子給我喔,我要去喝喜酒!」
「好。」
兩人聊了一會兒,直到一壺花茶喝得見底了,又剛好有客人上門,雅婷忙著起身招呼,靜芸才帶著幾大疊布料,換妥新紙袋,扛著大包小包,以及那床毛毯離開。
走出百貨公司時,天色已經變暗,夜晚降臨這個城市,四周霓虹燈閃爍,路上擠滿人車。
夜風迎面襲來,已經帶著冬季的寒意,她縮了縮肩膀,拉緊羊絨外套的領口,跟著街上的人潮,走到公車站牌前,等著要坐公車回家。
幾班公車來了又走,她等的那班車,卻遲遲不見蹤影。半個小時過後,公車站牌前,原本擁擠的人群,已經陸續離開,僅剩下小貓兩、三只。
一班公車停了又開,載走剩余的乘客,只剩靜芸孤孤單單,獨自站在寒風中。風愈來愈冷,連羊絨外套也無法保暖,她縮著肩膀,凍得瑟瑟發抖。
「小姐,你等車啊?」一股難聞的酒臭,從後方欺近。
靜芸連忙回頭,只見一個喝得醉醺醺、滿臉通紅的男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背後,對著她笑得不懷好意。他站得好近,只要伸出手,就能踫到她。
她嚇得連忙後退,盡快拉開兩人距離。
「我陪你等。」男人打了個酒嗝,故意靠過來。
「不用了。」她火速拒絕,小臉雪白,也不知是凍壞了,還是嚇壞了。眼看對方愈靠愈近,她提著紙袋與毛毯,也不敢等公車了,急著就想離開。
只是,那男人雖然醉得厲害,動作卻也不慢,一發覺她想離開,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沒關系,別客氣,反正我沒事啊!」他靠得更近,醉紅的小眼楮,上下打量著她。「你還是學生嗎?」
倏地,一部福特轎車從對面車道,以極快的速度回轉,停在公車站外。後方的車輛緊急煞車,尖銳的煞車聲,以及駕駛們的怒罵,瞬間響徹雲霄。
車門打開,江震靠回駕駛座。
「上車。」
噢,謝天謝地!
她抓起隨身物品,用百米沖刺的速度,閃過那個醉漢,鑽進車子里。後方的喇叭聲愈來愈響亮刺耳,她一坐進車子,就迅速關上車門。
前座太擠,她只能把毛毯擱到後座,之後就以最淑女的姿勢,坐在位子上不敢動。
「安全帶。」江震開口,濃眉微擰。
听見他的提醒,她醒悟過來,小手在座位旁模索,好不容易模到安全帶,又折騰了半晌,才把安全帶系好。
黑眸半眯,睨了她一眼,眉頭擰得更緊。
因為看不下她狼狽的模樣,他才會出手,幫她提著那堆東西到八樓,這才走回五樓,去訂做出席好友婚禮時,預備要穿的新西裝。
誰曉得,他訂好西裝,下樓開車準備回家,卻又看見她竟瑟縮在公車站角落,像是落入狼口的小羊,仿佛就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