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不好,娶錯媳婦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太重了。」尹燕抬起頭,緊盯著銀銀說道,還伸手按壓眼角,抹去根本不存在的淚水。
這間大廳里,雙眼視力正常的人,全都瞧見是她親手把丈夫敲昏的,她卻睜眼說瞎話,還能裝出一副憂傷的表情。
銀銀猛烈的點頭,毫無異議的贊同。
是啊、是啊,所有人都親眼看見,那個「打擊」有多重!
「那麼,請你先留下來,等他病情穩定了再走。」尹燕提出要求。
「呃,但是——」
「你不願意嗎?」
「呃,我——」
「就請看在我丈夫的份上,暫時留下來吧!」她不肯放棄。
銀銀先低頭,看看被扔在地上的斷刃,再抬起頭,看看一臉堅決的尹燕。她懷疑,要是現在搖頭拒絕,眼前的婦人會不會當場謀害親夫,再強留她參加喪禮。
呃,上天有好生之德,為免鬧出人命,她只能冒著扭傷頸子的危險,用盡全力的點頭。
尹燕露出滿意的微笑,偏頭睨了南宮遠一眼。
「喂,兒子!」
他保持淺淺的微笑,不顯露半分訝異,對父母互毆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娘,有什麼吩咐?」
他懶洋洋的問。
「交給你了,記得處理得讓我滿意。」她半警告半吩咐,使了一個明顯得難忽視的眼神,接著就拖著昏迷不醒的丈夫,徑自往外走去。
「南宮大嫂,呃,我、我們——」
杜家夫婦鼓足勇氣開口。
「還杵在這里做什麼?」
听見這麼明白的逐客令,死里逃生的夫妻哪敢久留,含糊的說了幾句道歉的話,就腳底抹油,匆忙溜出大門,逃竄得不見人影。
大廳內瞬間清場,只剩下銀銀與南宮遠。
她等了一會兒,慢慢踱步到門邊,探出小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尹燕已經走遠了,這才走回來,抬頭看向他。
比起火爆沖動的尹燕,眼前看來溫文儒雅的男人,應該是比較能講道理的吧?
早在尹燕提起「夫妻」二字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出了錯。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有七、八道菜沒嘗到,再說他們談得那麼熱絡,她也不好意思打擾。
一直到現在,閑雜人等全離開,她才有機會開口。
「南宮遠公子,我想請你——」
「你知道我是誰?」黑眸里難得的流露出詫異。
小腦袋點了點。
「我記得南方所有商賈富豪的資料,在定遙城里,有十來戶姓南宮的人家,而有這等規模家業的僅有一戶,要推想出你是誰,其實並不困難。」她漫不經心的回答,小繡鞋轉向角落,挑了張看來很舒服的凳子走過去,再優雅的坐下。
「南方商賈的資料,你都記得?」他萬萬想不到,貪睡的她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錢家的千金聲名遠播,除了令人津津樂道的美貌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們賺錢的高超手腕,只要是能夠賺錢的生意,她們就絕不放過。
表面上,長女錢金金是執掌兵符,指揮一切,但是早有人傳言,從不管事的錢銀銀,其實是大姐的左右手,專司輔佐之職。從她只身來到南方,小腦袋里又塞滿商賈資料看來,這些傳言跟事實應該相去不遠。
看來,他是撿到寶貝了。
「沒有全部記得。」
她偏頭想了一下,回憶看過的資料。「大概只記得九成。」剩下一成她沒記進腦子的商賈,是毫無商業道德的奸商與惡商,全是錢家絕不會合作的對象。
南宮遠若有所思,眼中閃爍著笑意,高大的身軀靠在桌旁,長腿在腳踝處交疊,模樣輕松愜意。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先前被打斷的話。
「我請你派人到京城去說一聲,通知錢家,就說我安然無恙,讓他們派人來接我回去。」銀銀說道,猜想自己失蹤數日,家人肯定急壞了。
別的不提,就怕整件事鬧得太大,驚動到大姐,那麼——
她想著、想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要不是礙于欠了南宮家救命之恩,她還真想罔顧禮貌,到馬廄去搶一匹快馬,連夜奔回京城,親自向大姐證明,什麼事都沒發生,大姐絕對不需要親自出馬。
「你堅持要回去?」
南宮遠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
「當然。」
答應留下只是緩兵之計,免得南宮家要被鬧得雞飛狗跳,她良心上過意不去。
「我們拜過堂了。」他開口提醒。
南宮家是江南首富,多少名門閨秀,連做夢都想著要嫁進來當少夫人,享用無盡的榮華富貴,她佔了這個天大的肥缺,卻半點都不希罕。
雖然錢家家境富裕,她沒有攀龍附風的必要,但是到底是拜過堂了,為了清白著想,她也該死賴著,堅決不放棄南宮少夫人的頭餃才對。而她竟在他的床上睡了好幾夜,現在睡飽了,就拍拍,準備回家。
南宮遠開始懷疑,這個女人是太過豁達,還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她稍微挪了挪兒,背靠著牆,白女敕的小手玩弄著衣裳的繡花帶。嬌小的身子就沐浴在日光之下,全身曬得暖暖酥酥的,舒服的雙眼朦朧,像只飽足的小貓,就等著主人前去拍撫。
「唔,那只是一樁誤會,反正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大家心照不宣,當作沒發生就好了。」她頗為大方的說道。雖然家里有個離經叛道的妹妹,搜羅了不少書,她長年耳滿目染,也看了不少讓人臉紅心跳的圖作與故事,但是說起男女之事,她可沒有半點的實戰經驗,生女敕得像顆澀口的青果子,根本不知道洞房前跟洞房後,會有什麼不同。
唔,這個南宮遠看來儒雅達禮,是個正人君子,應該不會趁著她熟睡,就對她——
「我們還沒洞房,對吧?」她求證,就怕自個兒已經被吃了。
「沒有。」
她松了一口氣。
「那就對了,什麼問題也沒啦!」她眨動瑩瑩大眼,理所當然的說道,根本沒把這場婚姻放在心上,更別說是當真了。
銀銀想得十分簡單,只覺得娶錯了新娘,就像是買錯了貨物。幸虧這會兒發現得早,身為買主的南宮遠既然還沒拆封,更沒有使用,「貨晶」仍舊完好無缺。那麼,只要退貨,那不就沒事了嗎?
南宮遠望著她,默默听著她那些天真過頭的說法,不再出言提醒,更沒有說任何挽留的話語。他瞅著她好一會兒,幽暗的黑眸里燃燒著兩把火炬,有著復雜難解的光亮,與他平靜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特異的目光,激起某種奇異的直覺,她覺得全身不自在,甚至覺得頸後發麻。
那種感覺像是危險、像是刺激、像是——唔,興奮?
生平頭一次遇上這種感覺,她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半晌之後,南宮遠收回目光,偉岸的身子站起來,舉步往外走去。一直到邁步跨過門檻時,他才開口,扔下一句莫測高深的回答。
「我會安排。」
三月春暖,梧桐樹都冒出了新芽,在淡淡的春陽下綠得晶瑩剔透。江南地區天氣逐漸回暖,人們紛紛月兌下厚重的冬裝,換上輕薄的綾羅綢緞。
雖然春光明媚,但是南宮家中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氣氛,壓迫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奴僕們個個小心翼翼,眼觀四面、耳听八方,躡手躡腳的在宅院里走動,就怕一個不小心,在這非常時期犯了什麼錯,壞了夫人的大事。
夫人說了,雖然尚未洞房,婚事卻是絕對不能作廢,在一切底定前,眾人全得把錢銀銀當做是少夫人,費上所有精神,小心仔細的伺候著,要是哪里出了錯,就全部去城門口罰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