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南官遠行事如常,照舊處理各類商事,其他人統統是如臨大敵,就連南宮翼也必須「抱病在床」,不能踏出房門一步。尹燕則是善盡妻子的職責,在一旁「照顧」,強調丈夫病弱,絕對不能受到任何打擊——
最不受影響的,該算是銀銀了。
在錢家的人到達南方前,她就窩在府宅里好吃好睡,把這場誤會,當成老天賞的假期,放大膽子的睡。
只是,偶爾當陽光和暖時,她會把睡覺的地方從那張紅木雕床,換到庭院里。
半個多月下來,奴僕們全發現,這位少夫人的熟睡功力精湛,世上只怕無人可及,無論是假山旁、涼亭里、水池邊,到處都可以睡。
有時候睡著、睡著,撲通一聲,跌進水里,她還能若無其事的爬起來,扭干衣服,再趴成先前的姿勢,繼續先前被中斷的夢境。
一日,陽光很舒服,庭院里杜鵑花開,一陣春風吹過,花瓣飄啊飄,落進魚池中。
杜鵑的花瓣有微毒,魚兒吞了,全都醉茫茫,在池里浮啊沉沉,銀銀則是在池邊大石上安然春睡。
不知睡了多久,那些瞌睡蟲全吸飽了睡意,一只又一只的跳離銀銀的眼皮,她才悠然轉醒,扭著縴細的腰,伸長雙手,舒服的伸懶腰。
「醒了?」
男性的嗓音,在她身旁很近很近的地方響起。
銀銀睜開眼楮,赫然發現南宮遠就坐在幾尺之外。她立刻收回雙手,用最快的速度,從慵懶的趴臥,改為正襟危坐。一件男性的衣袍,因為她突然的動作,從她肩上滑落,跌落在地上。
她認得,那是南宮遠的衣裳。
「在這里睡,會著涼。」他淡淡的說道,為這件衣裳的出現提供解釋。
那高大的身軀斜倚在巨石上,好整以暇的望著她,勾起的薄路上,帶著十分寵溺的笑。看似輕松的姿勢,內蘊著難測的力量,一舉一動之間,有著渾然天成的氣勢,協調且無懈可擊。
銀銀被看得臉紅了。
「不會的,呃,這里很暖。」暖的不是陽光,而是他的目光。她在心里偷偷補充。
不,不對,南宮遠的目光何止是暖,簡直就像爐火般燠熱,燙得她想跳進水里,咕嚕嚕的沉進池底,看看冰冷的池水,能不能替她降溫。
她垂下腦袋,十指擱在綢裙上,扭成十個白玉小結,透過濃密如小扇的眼睫偷瞧南官遠。一想起他就坐在旁邊,將自個兒的睡姿盡收眼底,胸口就變得熱烘烘的,難以呼吸,粉女敕的臉兒浮現微紅,燙燙熱熱的。
小手伸到領口,偷偷拉了幾下,汲取新鮮空氣。
唔,奇怪了,一直以來,她總是貪睡得不可救藥,要不是睡飽了,根本難以醒來。以往在家里,大姐遇到事情,需要傳喚她時,會讓僕人把她扛進珍珠閣,再捏著她的鼻子,硬灌兩壺又濃又苦的特制清醒茶,才能嚇跑瞌睡蟲,讓她稍微清醒些。
但是,南宮遠的視線,卻比清醒茶更管用。當他注視著她,揚眉淺笑時,她立刻變得清醒,半分睡意都不剩——
他不動聲色,默默欣賞那張小臉,由粉女敕的水蜜桃,逐漸變成紅隻果。
結束了幾樁買賣,他從外頭回來,原本應該回書房,將屬下送來的帳目,一一核對過目。但是經過長廊時,水池旁的嬌小身影,卻令他停下腳步,當下將帳目拋在腦後。
銀銀穿著一身精致的白絹衣裳,素雅秀麗,長長的黑發光亮豐盈,發尾拂過水池;點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日光之下,她睡得好香好甜,衣衫下的豐盈,隨著呼吸而淺淺起伏,粉女敕的肌膚幾近透明,連最殘忍的人,也不忍心吵醒她。
奴僕們退得遠遠的,礙于尹燕的威脅,即使再好奇,也只敢伸長脖子,探頭探腦的偷看。
他們躲在角落,偷偷的議論,看見南宮遠拋下工作,走到銀銀身旁,還為她披上衣袍時,他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有的人還舉起手,不斷揉眼楮,懷疑自己看錯了。
要知道,少主看似溫和,實則冷淡,視線從不曾在任何姑娘身上逗留,更別說是在眾目睽睽下,對哪個女子顯露過這麼親昵的態度。
啊,難怪夫人堅持,非要銀銀當南宮家的媳婦不可。能讓少主有這等不尋常反應的女人,普天之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要是不好好把握,讓她溜走,那夫人可能一輩子都抱不到孫子了。
沉默了半晌,銀銀覺得尷尬,忍不住輕咳兩聲,率先開口。
「你去哪里了?」她月兌口問道,連續幾天都沒見到他,不知為什麼,心里竟覺得有些不舒服。
話說回來,她清醒的時間也不多,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跟周公下棋,能見到南宮遠的機會自然大打折扣。
「去處理了幾樁生意。」他簡單的說道。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
「窯場的事嗎?」
黑眸中閃爍一抹贊許的光芒。
「你很清楚。」
「能賺錢的事,我都很清楚。」銀銀聳肩,毫不謙虛的接受稱贊。
南宮家的發跡,是大運河兩旁最常被人提起的傳奇。前幾代的主人,也是專職營商,卻只是平常的商家,是在尹燕嫁進來後,才像撿了聚寶盆似的,迅速富裕起來。
有人私下傳說,尹燕出身綠林,是水寨里的女寨主;出手搶劫時對南宮翼一見鐘情,也不管南宮家養不養得起她這個媳婦,硬是嫁了進來。
而南宮遠成年後執掌家業,專營絲綢、茶葉、陶瓷等生意,經商重鎮遍布大運河四周的各個水路要塞,理財天分加上機運,使南官家在十年之內成為田產無數的大富豪。
尤其是陶瓷,在南方,這幾乎等于是南宮家的獨門生意。
如果錯嫁入南官家的人換成了錢金金,她肯定會把握良機,軟硬兼拖,不管婚事成不成,最起碼要把生意談成,乘機撈上一筆——
想起大姐,銀銀突然抬起小臉,手腳並用的爬了過來,期待的仰望著他。
「對了,我家里有消息了嗎?」南宮遠先前親口承諾過,會替她安排,時間都耗去大半個月,他派去的人就算是用爬的,也該爬到京城了吧?為什麼錢家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沒有。」他淡淡的回答,從容得讓人無法懷疑。
她小臉一垮,失望極了。
就算錢家在江南沒有據點,但是她這個二姑娘離奇失蹤,也該算是個天大的消息,肯定早就傳回京城,大姐為什麼沒有行動?就算是認為她被燒死了,那也該敲鑼打鼓的南下招魂吧?
嗚嗚,難道,大姐覺得她不重要嗎?
正在自怨自艾時,一個僕人慢吞吞的接近,站在旁邊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撐著發抖的雙腿,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逃走的沖動。
「呃,少主,窯場方面來通報,說是今日下午就要開窯了,不知您是不是要過去檢視這一批的瓷器?」開窯這件事非同小可,他才冒著會被尹燕剝皮的危險,硬著頭皮來報告。
南宮遠站起身來,一撩袍角就往外頭走去。
「等等,」她連忙喊道,跟著爬起來,雙手在綢裙上亂拍,胡亂的把杜鵑花的花瓣拍掉。「我在府里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讓我跟去瞧瞧吧!」她雙眼發亮,沮喪的心情立刻一掃而空。
他停下腳步,因為听見她的要求而回頭。
「啊!」
小聲的尖叫,伴隨悶悶的撞擊聲響起。
銀銀追得太急,來不及停步,小臉結結實實的撞上他的背,鼻尖發紅,疼得眼中淚花亂轉。可惡,要停下來也不先打聲招呼,這個男人就不知道自己的身子硬得像石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