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要他死。
莫離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還能睜開眼,瞧見頂頭的日陽,無疑是個奇跡。
可人的運氣總會用盡,他遇到一位奇怪的姑娘救他一時,然後她離去,他繼續等死。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多吸了幾口太白山里的空氣,按他的情況,至多半日,還是要過奈何橋的。
「沒事,姑娘請自便。」閉上眼,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黑白無常的到來。
無人牽絆,駱冰兒繼續往前走,大約半個時辰後,腳步頓住,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那個叫莫離的不是她要找的目標,救不救無所謂,但他畢竟是她離開天音宮後,第一個遇見的人,應該會比她更了解外頭的世界,或者能帶她找到姓童的男人也說不定。
她看過野狼捕食,它們總是一擁而上,可見人多勢眾的好處。
轉身,她回到莫離身邊,看見他正瞪大眼,望著天空,非常專注。
她有些好奇,躺下來,跟他一起看,發現眼里除了藍天、只有白雲,這到底有什麼好瞧的?
「這樣看天空很好玩嗎?」
「白雲蒼狗,譬如人生,豈不樂哉?」
「不懂。」
「姑娘以為人生中什麼最重要?」他一生忠義重情,但到頭來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這紅塵一遭,究竟所為何來?
「活下去。」她才能夠繼續彈琴。
莫離錯愕不已。他以為會听到美貌、感情、名利、良緣之類的答案,但活下去……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可又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走吧!」駱冰兒在他胸前補了幾指,拎起他的前襟,好像提貨物一樣直接把人帶走。
「姑娘——」她也太粗魯了吧?!他疼得全身冒汗。
「什麼事?」她走得很快,而且專挑蔓草叢生的捷徑走。
一根樹枝打到他的頭,另一根劃破臉頰,手上也擦出了好幾道血痕,繼續走下去,恐怕不出半個時辰,他小命要玩完了。
「姑娘……可否放我下來?」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得如此窩囊。
「不行。」
「為什麼?」
「我要趕快下山。」她只剩兩年可以去找那姓童的男人,必須加緊腳步。「以你現在的情況,怕走不了幾步就要昏倒,還是我帶著你走比較快。」
「可你正往山里走……」
「啊?」她停在一塊山石上,右手自然一擺,當然,手里抓握著的他也跟著一起搖晃。
問題是山石下有一大叢荊棘,利刺森然,所以他搖晃過一回,身體就在尖刺上擦過幾下,一來二往,背後衣衫寸裂,皮膚也劃出道道血痕。
他已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折磨他?
「你確定我走錯方向?」右手用力甩了下。
莫離悶哼。好痛。
「怎麼不說話?」
他喘氣,咬牙忍痛。「姑娘……先放我下來……」
駱冰兒納悶地看著他。「你好像變嚴重了。」她的手擺得更大力。
「只要姑娘放我下來,我便沒事了……」作夢都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氣弱的一天。
「是嗎?」她松手。
砰,莫離就摔在荊棘叢里,劇痛抽離了神智,他昏迷過去。
「喂!」駱冰兒蹲,喊了兩聲,沒听到回應,她袍袖輕卷,將人再度帶上來,發現他已暈厥。
她撇撇嘴。「騙人。」拎起人,她繼續走。
走了約一刻鐘,來到一汪水潭邊,她把莫離放下,伸手捧水,澆了他一臉。
他一個哆嗦,睜開雙眼,看她雙手插腰,正瞪著自己。
「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了,再有下回,我親手殺了你。」
他幾時撒謊了?腦子轉了片刻才想起,他請她松手前說過,她放他下來,他便沒事了,但事實是他痛暈過去。
可這能怪他嗎?是誰摔昏他的?
「好了,你現在告訴我,往哪里走才能下山?」
他左右張望一會兒。「姑娘,我們現在比剛才更接近山下了。」
所以說她走對嘍!那繼續走吧!
拎起人,她大步流星地在森林里飛掠。
「姑娘、姑娘……」他急喊。
「做什麼?我不會再松手了。」
「不是。我是想告訴姑娘,你又走錯方向了,該朝北才對。」
這個姑娘很奇怪、很不講理、很蠻橫,恐怕武後都不是她的對手,莫離已經放棄和她溝通。
「北方。」調轉身子,繼續飛。
他哭笑不得。「你走的是南方。」
「喔!」再轉身,這回飛向了東方。
莫離終于知道,他遇上了一個超級大路盲。
「你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好。」她很開心,救他果然是正確的,有人指路,還怕找不到目標嗎?
莫離覺得被救是錯誤的,這姑娘居然不走大路,反而直直地逢山開山、遇水涉水,直直地往他指的方向去。
可以想見這一路顛簸下來,嗯……他可以準備去地府找閻王下棋了。
第二章
入夜,駱冰兒整出一塊平地,把莫離放在上頭,又在他身邊燃了一堆火,便去尋找吃食。
莫離昏睡不醒,迷迷糊糊問,好像有人捉住他的腕脈掌了一會兒,低喝聲——
「好」,然後捏開他的下巴,朝他嘴里塞了一顆藥丸。
丹藥香氣撲鼻,入口即化,隨即,他身子熱似火燒,汗出如漿。
壓抑的申吟不斷竄出喉頭,這痛苦比死還難受。
一個時辰後,駱冰兒拎著兩只雞和一堆草藥回來,就看到莫離喘得像要斷氣。
「咦,傷勢惡化啦?」丟下滿手的東西,她走過去檢查他的身體。「奇怪,內傷好這麼快?」
還以為他得調養上三、五個月方能痊愈,結果她出去轉一圈再回來,他內傷好了三成。
「這麼詭異的體質,師父若見了一定喜歡,可惜師父不在這里。」而她對鑽研醫術沒太大興趣。
懶得研究他為何迅速好轉,她月兌了他的外衣,又從采回來的草藥中選出幾樣生肌止血的,搗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接著將他的衣服撕成碎布,將傷口捆好。
駱冰兒不再管他,兀自料理那兩只雞去。
少了衣物的遮掩,莫離本來火熱的身體被夜風一吹,絲絲涼爽滲入肌膚,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多時,他沈沈睡去。
駱冰兒忙和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遲來的晚餐搞妥。
「真想念師父……」離了天音宮,她才知道一日可食三餐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她打理一餐得費兩個時辰,兩餐便是四個時辰,天知道一天才十二個時辰,她若吃三餐,每天就忙著做飯,其他事都別干了。
「找到姓童的男人後,我就回天音宮,再也不離開師父了。」她嘀咕著,同時搖醒莫離。「喂,起來吃飯。」
莫離睡得正香甜,一只柔軟的小手在他肩上蹭,暖和的觸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撩動心弦。
有一點舒服、搔癢、酥麻,然後……他喉嚨乾渴,申吟了幾聲,睜開眼,心律微亂。
神智還沒恢復,入目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他心顫了下,暗提功力。
「你是誰——」幸好她那身奇妙又隱泛光澤的衣衫喚醒他的記憶,否則他一記劈風掌就要揮過去了。
慢!劈風掌?他看看自己的手,內力恢復了,雖不及全盛時期,也有三分。他居然康復得這麼快!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只是……用得著把他月兌光嗎?莫離挪動身體,稍微往陰影里靠,俊顏酡紅。
駱冰兒根本不在意他是衣著光鮮、還是赤身露體,隨口道︰「不客氣,吃飯了。」接著,一團焦黑物體送到他面前。
莫離嘴角抽了抽。「飯?」這玩意比較像炭吧!
「你也可以叫它雞,起碼我捉到它的時候,它是一只雞。」她也一臉嫌惡,但不得不吃,否則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