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心照不宣地揮退了僕人,並肩走進莊內。
「不知師父、師母可好,弟想拜見一番。」莫離問。
「師父、師母早在一年半前出外雲游,至今未歸。」
「太可惜了。」他低嘆,回來前還以為可以見到全部家人。
「不可惜,師弟多留些日子,興許能等到師父、師母回來。」
莫離不語,眼底難掩落寞。是「留」,不是「住」啊……六年時光,這里已經不是他可以長住的家了。
「怎麼了,師弟莫非有事,不能長留?」
薄唇張了張,終是化成一聲低嘆。「小弟還應了李道長之約,不日內需回長安一趟,喜酒喝完便得啟程。」原來的歸鄉旅,卻是來證明自己沒有家了。
「是李淳風道長嗎?」戰天豪臉現艷羨。「李道長大名如雷貫耳,師弟好福氣能結識如此奇人。」
「承蒙李道長不棄,偶爾談經論道,飲茶坐看風起雲涌。」君子之交淡如水,卻是沒什麼好說的。
戰天豪濃眉一擰,嫉妒像條蛇,啃蝕著他心窩。
「師兄?」怎麼突然不說話?是身體不適嗎?
戰天豪飛快地低頭,藏住情緒,問︰「師弟曾經入仕,不知過往那些交情可還存在?」
莫離回以納悶的一眼,戰天豪臉如火燒,訕訕然道︰「師兄有一友,因其父兄與武後交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但如今他已想開,與其抱著仇恨過那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不若征戰沙場,博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因此想請師弟引薦從軍。」
「不瞞師兄,小弟在朝中人緣並不好,與其走我這條路子,不如光明正大投軍去。」他也是武後的眼中釘之一,怎麼引薦武後的仇敵入仕?「再說,恕小弟多嘴,現今朝廷局勢詭譎,若無必要,還是留在民間吃一碗安樂茶飯吧!」
「不管江湖名氣多響,終究難敵豪門世族,你我堂堂七尺男兒,不爭那青史留名的機會,難道要默默埋骨荒山?」
莫離訝異,第一次發現師兄功利心如此大。但想出人頭地錯了嗎?也未必。
「師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
「師弟——」戰天豪話到一半,婢女戰戰兢兢來報,說是莊主夫人又發脾氣了,把喜房砸得一團亂。
莫離疑惑。這天馬山莊的夫人不是師母嗎?剛才師兄還說師父、師母雲游去了,怎麼會在喜房里搗亂?
戰天豪尷尬地抱拳。「菁菁又發火了,這個……為兄先去處理一下,師弟自便。」
莫離點頭,想必是師父提前將莊主之位傳給師兄,所以現在的莊主是戰天豪,夫人便是曹菁菁了。
「師兄快去吧!小弟到練功場變一圈。」
戰天豪連回禮都不曾,便快步跑開。
多麼熟悉的景象,從小到大,師兄就常這樣追著師姊跑,二十余年未曾改變。他的離去果然是正確的,師兄和師姊會成為很幸福的一對。
邁步向練功場,兵器架子上的刀槍劍棍樣樣俱全,他撫模著地上的石敢當,還記得師父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右腳踢起一柄長劍,三尺青鋒寒光閃爍,他飛身接住利劍,手腕輕抖,劍尖灑落點點星芒。
「第一式,平沙落雁。」這是師兄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會他的。「第二式——唔——」
什麼東西?籠罩住整個練功場的粉色煙霧帶著一股微腥香氣——有外敵入侵天馬山莊!
「師兄、師姊——」莫離閉住氣息,便要趕往喜房。
突然,一道華光破開煙霧,直劈向他胸膛。
莫離側身閃過,眼角余光瞥見來者的身影,壯實得像鐵塔一般。
「什麼人?!」
朦朧煙霧里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快劍帶起的寒芒一道勝過一道凌厲。
莫離拚命地退,劍芒將石敢當劈成兩半。
這是……九劍追魂,多麼既陌生又熟悉的招式……
莫離的頭開始發暈,閉上眼,不敢去看對手的身影,只讓身體自有意識地回擊。
每一招都擋得那麼及時,好像彼此曾對戰過千次百回,擋得莫離心如刀絞,擋得他汗透重衣、擋得——
為什麼?他真的不懂,這一仗來得莫名其妙。
賣出一個空子,他感覺利刃劃過胸膛,不痛,卻冰寒徹骨。
他身子拔高,化成利箭一般直沖天際,幾個騰挪,出了天馬山莊,踉踉蹌蹌的身影落入了太白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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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冰兒背著鳳尾琴走在山林小道上,一雙似醒未醒的星眸里,水霧迷蒙,流露出濃濃的無奈。
她不想下山、不想離開天音宮,可師父非逼她出來找童男。
「童男可以幫我提升琴藝嗎?」她不滿地問師父。
「不能。」師父如此回答︰「但有了他,你才有命繼續彈琴。」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注定活不過三歲,是師父耗費了大量靈藥才把她的小命一直維持到現在十八歲,但也至極限了,除非她去找個童男破了童女身,否則不出兩年,她只能去地府彈琴。
「什麼是破身?」她問師父。
師父的臉好紅好紅,一句話也沒說,抬腳把她踢出了天音宮。
她還有好多問題沒問,比如童男是什麼?姓童的男人嗎?師父啥兒都不解釋就趕她出來,好不負責任。
而且她只有兩年,找不到「姓童的男人」她就會死,再也無法彈琴。
苞師父兩人住在山里時,她以為世界就那麼方圓百里大,要找到目標很容易。
但下了山,一路走,轉眼十日過去,她還在太白山里轉,野獸是見了不少,人嘛她沒——咦?前面那坨紅紅白白的東西好像就是個人。
飄然身影踏在草地上,草尖只是微微一彎,她身化流星,來到那人旁邊。
水袖一揮,趴著的人翻了個身,露出一張兩個眼楮、一只鼻子、一張嘴的臉。抱歉,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人的樣子,畢竟今生見過的人實在太少。
幸好她還曉得眼前這胸膛被劃開一道大口子的家伙是個男人。
他還會申吟表示人沒死,她蹲,縴指在他身上點了幾下,傷口立刻止血,一道真氣輸入男人體內,他喘著、喘著,睜開了眼。
四只眼對視著,男人的眼里閃著驚訝。救命恩人的穿著打扮很奇怪,衣物非絲非麻,不知是什麼植物制成,乍看粗糙,再瞧,料子在發光,還飄著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她滿頭黑發用一條青綠色的藤蔓綁住,腳踩草鞋,腰間系了一圈花環,背後一張鳳尾琴……這張琴是她身上唯一看起來正常的東西。
傳聞太白山中有遺民,離世而獨居,該不會被他踫上一個吧?
駱冰兒有點期待。倘若這個男人姓童,她就直接把人拎回天音宮了。
「你姓什麼?」
他愣了一下,眸底掙扎片刻,決定坦白。「在下莫離。」
不是姓童的?她很失望,起身走人。
莫離怔愣。她就這麼走了?留他一個動彈不得的重傷患在這里,等著喂老虎嗎?
「姑娘。」終于,他在她身影消失前喊住了她。「請留步!」一出聲便扯到傷口,疼得他冒汗。
駱冰兒沒往回走,只轉頭道︰「什麼事?」
「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
「你不救我?」那剛才為何替他止血?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很爽快地搖頭。
他再度怔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必須奉行的準則嗎?幾時變了?救人也要分對象?
「你還有事?」駱冰兒問。
「我——」抽痛的胸口讓記憶回到昨日天馬山莊里,那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