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她的聰慧,又怎會听不出他嘆息聲里的意思?
「雲錦畢竟是水家的獨苗,將來整個家業都要交給他,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磨成材。」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種事真的辦得成?艾新想著頭就痛,還是改變話題吧!
「你找我有事?」雖然水雲錦一天到晚質疑姊姊的閨譽,但艾新很清楚,不管水雲初表現得多麼人來瘋,在她心底的最深處,理智永遠壓過感情。除非她有意,否則誰也損不了她的名節。
「曹大人派了男女各十名童僕來服侍你,這些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女的留下來給你使喚,男的打發上織造坊做工。」反正童僕的工銀由曹璽那里開支,不用白不用。
「你不留兩個男僕幫你分擔一些粗重活?」她笑吟吟地看著他。
昨晚回來的時候,他便察覺水家附近藏了一堆護衛。有那些人在,他還有機會干粗活嗎?現在這里夠亂了,不需要再添人口增加麻煩。
「留下來做什麼?做包子?我保證他們做的包子不會比我做的好吃。至于挑水、劈柴,那是雲錦的活兒,我想他不會樂意被人取而代之的。」
她笑得越發歡快了。「既然艾公子對自己的手藝這麼有把握,照例,今天還是要一百個包子送織造坊,麻煩你了。」
「包在我身上。」他還怕昨晚身分大揭秘後,她待他的態度會改變呢!一切照舊就好,這水家里,最讓他流連的便是這份平凡和樸實。
第五章
陽春三月,綠柳成林的季節里,水家迎來了一票奇怪的客人。
這群客人總數十余名,領頭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儀容清俊,尊貴不凡。
水雲初先看他的衣服,織底繡花,完全是御用樣式,腰上一方盤龍佩,潤澤光滑,身後兩名侍從,外表高大威武,細瞧之下,居然沒有喉結,她雙腿開始發軟。
什麼樣的男人會沒有喉結?自幼淨身入宮做太監的男人。
什麼樣的人可以穿著御用衣服,腰懸盤龍佩,又使用太監做隨從?只有當今聖上啦!
天下何其大?皇帝今年到她家。就算不用腦袋想,她也知道皇帝是為艾新而來的。
她早料到艾新來歷不凡,不是王爺就是貝勒,卻萬萬沒想到,他能驚動聖駕。再想到他老掛在嘴邊叨念的「哥哥」……天,他是當今御弟!
是該慶幸她及時懸崖勒馬,沒利用艾新的身分謀利,否則現在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眼前可是水雲初姑娘?」年輕人,也就是當今聖上康熙問道。
「小女子正是。」她輕輕一禮。「公子想必就是艾新的兄長了。」
「原來水姑娘知道我。」康熙面上笑著,心里倒把弟弟罵了一頓,好好的愛新覺羅.福榮不用,改什麼名嘛!數典忘祖的小混蛋。
水雲初卻是最擅體會人心的,一眼洞悉他隱藏的不愉,忙道︰「常听艾新提起兄長待他手足情深。」
「手足情若深,何至離家二載余而不歸?」
「手足情至深,才將兄長安危放第一,思念深藏在心頭。」
聞言,康熙深深地看了水雲初一眼。半年多前,他得到曹璽的消息,找著四爺了,但四爺堅持不回宮。
康熙很清楚這個弟弟溫和的外表下藏著執拗的心性,不是一般人改變得了,便令曹璽就近照顧弟弟,他加快腳步處理政事,安排朝務,直忙和了五個多月,才有今日江寧這一行。
這期間,曹璽的奏報一直沒斷過,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提到了水雲初。
據聞她迷惑了四爺、她閨譽不佳、她常往來市井,貪小便宜。
乍看這女子,康熙找不到她有什麼地方可以惑人,論容顏,只是清秀,講風華,她少了韻味,說身材嘛,普普通通,卻是沒有一點特殊之處。
但交談幾句話後,她的味道就出來了。
她心思敏銳,而且聰明,就像他阿瑪最愛的董鄂妃一樣,人在身旁,如沐春光,難怪可以捉住小四的心。
「不知我弟弟現今人在何處,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當然。」水雲初正想讓婢女去請人,就見艾新闖進大廳。
「雲初,廚房里的面粉——」咋呼聲才到一半,他的目光便被堂上端坐著的威嚴身影徹底吸引住了。
康熙的嘴角在抽搐。時隔兩年半,兄弟再相見,這小四居然一身白糊糊的面團、粉末,是什麼東西啊?他離宮恁長時日,就都在干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哥——」艾新笑得好開心,豁身撲了過去,抱住康熙,同時沾得他一身的面粉。「我好想你。」
康熙本來要罵人的,但听見弟弟親親熱熱的一聲呼喚,瞧他那張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的容顏,滿腔怒火都化成了憐惜。
「你這家伙,除了會說好听話哄人外,還會干什麼?」他抱緊了弟弟,眼眶有些紅。
「我還會做包子啊!」艾新得意地拍著胸膛,又揚起一陣白灰。「待會兒哥哥多吃幾個,保證是你沒嘗過的好口味。」
這會兒,康熙連眉毛都抽起來了。
「你……常年離家不歸就……都在做包子……」
「是啊!」他回得很理所當然。
康熙的臉整個黑了。
水雲初突然很慶幸,她家雲錦有點小笨小笨的,不會這樣氣她,否則她早八百年前就被氣到吐血身亡了。
她萬分無比地同情這位皇帝陛下,有這麼個家伙做兄弟,真是三生不幸!
但艾新有把人氣死的本領,自然也有將人捧上天的能力。
「自從見過曹大人後,我便知哥哥定會來尋。你出來一趟不容易,弟弟怎麼也得給你準備一樣與眾不同的禮物讓你驚喜驚喜,所以我很努力學做包子啦,我現在會做七種口味的包子,全都做來給哥哥吃,好不好?」
太好了,好到康熙想揍他一頓。但他下一句話又讓康熙心軟了。
「雖然做包子很辛苦,揉面挺費勁兒,在蒸籠前又熱得人渾身大汗,不過為了哥哥,我會忍耐。」
憤怒、親情,兩種情緒交雜扯著康熙的心髒,半晌,他咬牙。「你,很好。」
「謝謝哥哥,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份禮物,我現在去把它完成,很快就好,你等一等!」他一邊說、一邊跑,當然,也很有良心地把水雲初一起帶走了。
來到廚房,他彎腰喘著氣。「哥哥的氣勢真是越來越強了。」
「你還知道怕啊!」水雲初嗔他一眼,忍不住氣,兩指揪住了他的耳朵。「你不叫皇兄,喊什麼哥哥……你知道親自把一位皇帝迎進家門那種感覺有多恐怖嗎?」
皇兄、皇弟,只要加了一個「皇」字,再濃烈的手足親情也會添入利害關系,還不如單純的「哥哥」、「弟弟」親切。
所以他總說,他有一個哥哥,玄燁是他唯一認可的手足,至于其他,那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出身皇族?」
「我以為你口里的哥哥頂多是個王爺,誰知——總之,你害我受到了驚嚇,賠償。」當今御弟耶!不敲他一筆,她都覺得對不起天地父母。
「你手里捏的那只耳朵就價值千金了,還想要什麼賠償?」
氣鼓鼓地在他的耳朵上扭了兩下,她松開了手。「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東西我不要,拿真金白銀來償。」
「你確定金銀珠寶你就啃得下去?」他那張臉又開始發光,笑得天真,真教人想一腳踹下去。
「沒有金銀,你就拿銀票來賠。」不與他斗嘴了,她直擊主題。「喂,你哥這麼大陣仗來訪,水家招待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