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已經有點習慣他的自閉兼瘋狂,所以怔了一下,便笑了。他這樣子真是可愛。
他的年紀應該比她大,但她覺得他像弟弟。
在台灣,她已經沒有親人了,撿些貓貓狗狗回家照顧,又礙于居住環境無法長久相處,只能把照顧得漂亮的寵物送人。
但人就沒關系了吧,他是個被拋棄的自閉癥患者,她是個寂寞的、在追尋夢想的旅途中跌跌撞撞的女人。
對他,她不求什麼,只希望偶爾辛苦工作回家,打開房門,能感覺一點溫暖。身邊有人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你餓不餓?」她走到他身邊,貪戀那份溫暖。
他沒有回答她。他全部的精神已經投入于工作中。
她更靠近他,聞到那熟悉的肥皂香味,終于滿足。「我去幫你泡杯牛女乃。」
說著,她步履輕快地進丫廚房,一邊哼著歌。
在臥房,易文敲打鍵盤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工作的時候一向不為外務所擾,專心到變態,但今天,一縷嬌柔的歌聲打破了他的心牆,溜進耳畔。那是……《情人的黃襯衫》吧?
我的他,跟我約會,穿一件黃襯衫。
我送他這黃襯衫,寄托我情意溫暖。
我的他,年輕有為,對我深情款款。
我送他這黃襯衫,寄托我情意不斷……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一抹黃,雖然是運動服,但這首歌只是巧合,還是別有意義呢?
沒有被外務勾去太多的心神,一轉眼,他全部的注意力又回到工作上。
但他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笑,輕柔的,像在江畔、在水邊,漂浮的一彎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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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工作了三十個小時,易文覺得電腦螢幕上的字都變成扭扭曲曲的蛇。他終于完成劇本,整個人虛月兌在椅子上。
只剩下把劇本寄給導演,這個工作便算是了結。寄劇本……唉,他討厭撥接,沒有T1,也該用ADSL嘛,撥接上網多慢啊!但還是要努力撥,因為這台電腦只能撥接。他把電話線拔下來,接到筆記型電腦上,一撥,再撥,三撥……有沒有搞錯?居然連不上線!
他額上的冷汗都流下來了,劇本寄不出去怎麼辦?
這間房里有沒有隨身碟?不然磁碟片也行,他要趕快把劇本弄出來啊!
他在房里團團轉,轉到兩眼昏花的時候,終于發現梳妝台的鏡子上貼了一排便條紙。
「我出去工作,冰箱有三明治,記得拿來吃」、「牛女乃、咖啡都在櫥櫃里,想喝什麼自己泡」、「我幫你買了幾套衣服,放在客廳」、「如果你要出門,備份鑰匙在茶幾上,還有三百塊」、「隨身碟太貴,不過我買了盒新磁片,放在化妝台第一個抽屜里」……
這個女人替他把所有事都想好了,她如此關心他,為什麼?他們不算熟識吧?
他的手指從第一張紙條滑過,落在最後一張,上頭寫著︰「我明天就回家,要等我喔!」
等她嗎……他心里滑過一股異樣感,似搔癢、似酥麻。
「好。」不自覺地,他點了點頭。
他想更了解這個女人,如此溫暖又體貼、還帶著幾分傻氣的女人。
再見面,他要告訴她,別對陌生人這樣沒防備,現在治安不好,太過純善是很危險的。
然後……或許他會送她一件黃襯衫,再請她用那嬌軟甜美的聲音唱一遍《情人的黃襯衫》給他听。
他翻出她為他準備的磁碟片,先把劇本存好,打算回家再用自己的電腦寄給導演,那這份工作就算暫時結束了。
至于最後的收尾,則要等這部分的劇本拍攝完成、播出,看觀眾反應再決定,說不定會再延期,也可能提前結束,誰知道呢?
這種戲劇制作方式,說不出好壞,有人覺得這種狀態根本就是變態,但他覺得很有趣。看觀眾一邊罵、又舍不得離開電視螢幕,心情隨戲里的人物而起伏。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而他則是操縱戲劇的王,主宰生與死。
編劇是多快樂的工作,盡避易心總說他心理不正常。
他不在乎,高興就好。
他把存好資料的磁碟片收妥,走出臥房,看到茶幾上的備份鑰匙,鑰匙下壓著三張百元鈔票。
他看著鑰匙半晌,決定不去拿它。錢,當然也不要。
他拿出紙和筆,給這房子的可愛主人留了張字條︰我會再回來,按響門鈴,期待你說一聲歡迎。
易文不曉得,這張字條讓錢嬌嬌愣了好久。因為這間套房的門鈴早就壞了,哪怕他按到天荒地老,它也不會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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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很倒楣,本來只想回家把劇本寄出去,就回到那間小套房,等著那個讓他心窩暖暖,細心照顧他的小女人,誰知道前腳才踏進家門就被爺爺逮住,狠狠砸了一堆生意經過來,叮囑他年紀不小,該收心準備接掌家業了。
見鬼!他要是有做生意的細胞,干麼還去寫劇本?
好不容易擺月兌爺爺,回房開電腦,像做賊一樣地寄劇本。真煩,明明是一份正當工作,為什麼要搞得這樣鬼鬼祟祟?
易心偷偷模進他房里,兩只手指擰住他的耳朵。
「你這個混蛋,跟你說爺爺在家時別工作,萬一讓他發現我們跟——」話還不敢說完,只能以嘴形代替。「‘那個’有關系,我們不死也得月兌層皮!」
「好痛。」易文揮開姊姊的手。「你是我的經紀人,我的工作都是經過你的篩選我再挑,最後由你簽約確認。現在它收視漲了,要加集數,我有什麼辦法?」話越說越小聲,他也很怕讓爺爺知道自己在寫劇本。
易心嘴巴張了張,氣得跺腳。「以後都別寫長壽劇了,改寫偶像劇,事前定好集數,不準延也不許砍!」
「我不寫偶像劇。」雖然是吵架,聲音還是壓得像蚊子一樣小。
「為什麼?」
「不寫就是不寫。」
「你看不起偶像劇?」
「你有毛病。」劇本終于寄出,易文關了電腦就要往外走,去找那個小女人,她——
糟糕,他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真是白痴,哪有人認識這麼久了,一直忘記問對方的名字?
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再復雜的陰謀詭計、人際關系他都能搞定,寫親情、友情,一下筆便能撼動人心,獨獨對于所謂的「愛情」,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會讓兩個陌生男女彼此牽腸掛肚?
相思是什麼滋味?像他此刻想著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心里的那份安適、愉悅嗎?
愛情似乎沒那麼薄弱,應該更熱烈一點才對。
至少他看過的那些偶像劇里,男男女女,為愛痴、為愛狂、為愛粉身碎骨都不怕。
他自認是個自私的男人,就算交了女朋友,哪天兩人一起落水,身邊只有一個救生圈,他是會自我犧牲救女朋友,還是棄女友不顧,自己逃生?
怕是後者的機率會大一點吧?
他體會不到「愛」的真髓,叫他寫偶像劇,寫那種纏綿俳惻的愛……寫笑話還差不多。
「哇,你翅膀硬啦?敢跟姊姊頂嘴?」易心又去擰他耳朵。
「別鬧了。我還有事,沒時間跟你玩。」他怕自己去得晚了,又要和那帶著溫暖氣息的女人錯身而過。
「你不答應寫偶像劇,就別想我放手。」
「我不會寫偶像劇,姊——」
「你們在說什麼劇?!」易老太爺的聲音像把刀,帶著森寒語調,犀利砍過來。「多大年紀了,還看那些無聊的電視劇、影集?立刻叫人把家里的電視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