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綠繡會不會是故意不來的?」他倒了杯酒又問,桌上的珍饈依舊未動。
「這……不會吧?綠繡向來懂進退,知道四少待她這麼好,又怎可能會故意不來呢?」她和四少又沒有過節,怎麼可能這麼做?
肯定是有事忙著,只是依她有些懶散的性子,要她忙得天昏地暗,似乎又不太可能。
真不是她要說四少偏心了,只因她跟在四少身邊這麼久,可是難得吃上這一頓佳肴;而這一頓佳肴,雖說不是從外頭酒樓送來的,但卻是四少差廚子精心烹調,每一道菜都是綠繡喜愛的。
四少的心肯定是偏的。
「那你說,她為何直到現下還沒來?」君還四輕柔的語氣突地轉況,重掌往桌面一拍。
亂花石雕的桌面應聲斷裂,桌面上的佳肴全都掉落一地,教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說不準有事擔擱了。」淺櫻囁嚅地道。
嗚嗚,又不關她的事,她的佳肴不見了……
「有什麼事會比我找她還重要?」君還四暴喝一聲,殘戾的黑眸含著肅殺之氣,臉色一沉,更增添了幾分凶狠氣息。
他特地差廚子弄了她最愛吃的菜,是想要犒賞她,誰知道她居然不領情。混蛋,她向來不需要他操心,向來是又乖又懂得打理,除了偶爾偷點小懶之外,她幾乎是完美得無話可說,可她先是在松岳酒樓拋下他,而後又是不前來赴約。
「說不準她正在趕制披風……」哎呀,不要再問了,她真不知道該要怎麼回答了。
「就算是在趕制披風,好歹也差人過來傳話吧!」她會連這麼一丁點兒的小事都處理不好?她又不是初入廠子,都已經在這兒待上三年,她會不懂?
淺櫻搗住耳朵,閃避著震天價響的吼聲;見他好不容易歇了口氣,坐回桌邊,她才松開雙手,不解地看著再三失態的四少。四少的性子確實不佳,可他的火氣向來是來得快,去得更快,甚少有一件事會教他直擱在心上。
然而,四少似乎打晌午從外頭回來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的,現下更古怪了。她有一種心思擱了好久,一直不敢說出口;而眼前這陣仗,仿若真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四少,你是不是對綠繡……」
「對不住,我來遲了。」
綠繡輕如蚊蚋的聲音傳來,教淺櫻驀地回頭,一見著她來,淚水幾乎快要奪眶而出。
「綠繡,你怎麼到現在才來?」淺櫻忙拉著綠繡走進大廳。
「對不住,有點事擔擱了。」綠繡吶吶地道,細長的美眸直盯著一片狼藉的大廳。「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州也會同長安般刮起怪風嗎?「呃……」淺櫻苦笑以對,抬眼睇著主子,卻見著他有些惱羞成怒地轉身便走。「唉,四少、四少?」就這樣走了?她要怎麼辦?
「淺櫻,老板怎麼了?」綠繡小聲的問。
她再鈍,也知道發生一些事了,若她沒猜錯,肯定是因為她遲到所導致。只是,她不過是遲到了,犯得著砸桌嗎?
她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是頂好,可她不知道他竟會……
「今兒個一天,你到底是上哪兒去了?」淺櫻拉著綠繡到一旁。
真是受不了,她有時明明精明得很,可有時候卻又迷糊得令人發指。眼前這情景,她還會看不出來嗎?
「我……」綠繡有些閃躲地別開眼。「有事。」
怎會突然說到這事上頭了?以往老板和淺櫻向來不會過問她的事,怎麼今兒個倒有幾分審問犯人的味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有事,但到底是什麼事?」淺櫻不禁急了起來。廠子里的人,誰不知道綠繡怕冷,誰不知道一旦入冬之後,她便會窩在房里動也不動。可現下,她竟然晃到外頭去,還晃上一天。
「呃……」綠繡有些吞吐地走向門邊。
「有那麼難以啟齒嗎?」淺櫻詫道。
難不成四少知道了什麼?可就算四少知道了什麼,他也不需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呵,是不?
「倒也沒有難以啟齒的,只是……」線繡依舊吞吐。
其實,也不是不能說,但若是能不說,她自然就不說了。
「只是什麼啦?」淺櫻急得晃著綠繡的肩。「你知不知道四少發了好大的脾氣?」
就快點同她說了吧!要不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卻還要承受四少的怒氣,教她抓不著準頭、模不著頭緒就算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幫四少息怒,很累的。
「哦!」綠繡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今兒個我把老板丟在松岳酒樓,所以……」
「等等、你為什麼會把四少丟在松岳酒樓?」問得太急,見綠繡又吞吐得說不出口,淺櫻不由得又問︰「不對,你為什麼會和四少去松岳酒樓?」
「老板說他要去和人談筆買賣,說他的手傷未愈,遂要我在一旁當隨筆。」綠繡據實以答。「可買賣的事我又不懂,就算要問我想法我也答不出來,所以我就先走了。」
「四少?」淺櫻鎖緊眉頭。
松岳酒樓的酒膳在蘇州是出了名的,四少為什麼會帶綠繡會男兒同人談買賣,原因似乎已經很清楚了。
可,她還是不懂為什麼四少會這般生氣?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把四少給丟在松岳酒樓的?」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怎麼著。
「呃……」綠繡暉著她,欲言又止。
到底該不該告訴淺櫻呢?她得想想。
第八章
「該死……」
宅子東邊的院落樓台上,不斷地傳來翻身的窸窣聲響,亦傳來古怪的低咒聲。
「混蛋!」幾回輾轉,君還四終究忍遏不住地起身,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大罵一句;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漆黑無人的房里,一頭灰黑黃交錯的頭發披散在肩上,凶惡的眼眸暗蘊著教人不敢欺近的光痕,隱隱約約可見腥紅的血絲佔滿他的眼。
睡不著?他居然睡不著?
「關我什麼事啊!」君還四惱火地仰天狂嘯。
她上哪兒去,和誰在一塊兒,那都是她私人的事,他充其量是她的老板,哪里管得著她?
就算她打算徹夜不歸,那也是她的事。
他生氣是因為她拋下他,教自個兒難堪,遂他生她的氣、遂他不想要見著她;然而,都說不想見她,又為何要淺櫻傳話,要她回大宅用膳?
為什麼?他不懂,不懂自個兒為何會為了這麼一丁點兒的小事而發火。
義父老要他收斂性子,遂打小時候起,知曉他對針線活兒有興致時,便要他像個小泵娘拿針線東繡西繡,圖的不過是要他修修性子。可天曉得,像他身形這般魁梧,面相這般凶惡的男人,拿起小小的繡花針,那模樣看起來,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最後針線活兒成了他專精的手藝,然性子似乎也沒收斂多少。
只要一不順他意,脾氣依舊控制不了,但火氣也消逝得挺快。照道理說,他這個人向來不拘小節,一件事很難擱在他的心里太久,不管是喜怒也好,哀樂也罷,很難在他心中逗留太久。
但這一口,很久了,從晌午一直擱到現下,只要一想起她那一雙專注的眼直盯著川流不息的人潮,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惱得很。
很惱、很惱,比當初不二那家伙取笑他喜愛女紅還惱。
已經很久沒這麼煩過,記得當初基于可憐而收留綠繡時,好似沒多久,她就干了什麼教他生怒的事,只是現下想不起來了。
而那時,他以避嫌為由,將她趕到廠子里;現下,他只要如法炮制即可,就待絲造大會結束,到時候,他便可以恢復到原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