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禧啊──」慕容別岳微笑,放柔了目光。「你這麼感情用事怎麼成為好大夫?」
「難道要成為好厲害的大夫就不能有感情嗎?」
「至少要把感情放得很淡很淡,這樣診病時才能冷靜下判斷。」
「師父,你的感情很淡很淡嗎?」他問,看見師父斂容。
想起對鳳公主的欺騙,慕容別岳淡道︰「也許吧!」也許他是個寡情狠心的人。
「既然如此,干麼還要帶著小師妹的發?」
想知道她身體好嗎?想知道她平安嗎?想保留她的一點訊息,天涯海角的寄予關切?
慕容別岳被抱禧問得無語,清朗雙眸頭一回添了一抹憂郁。
※※※
天已經快亮了吧?天色轉趨深紫,曙光就快要穿透暗雲,而鳳公主的心卻是永恆的黑暗。
桃兒擔心的凝視公主,她從子時就坐在花苑里,一直緊抱著那具已經失溫的男子痛哭,從崩潰的嚎啕大哭,到如今失了聲音的抽噎啜泣,她這樣傷心下去身子怎受得了?
「公主?我讓人給他葬了,好不好?」
「不!」金鳳猛地抱緊懷里的人。「再讓我多抱他一會兒──」她申吟。「也許……也許再一會兒他就醒了……」
「公主──」桃兒擔心極了。「您不要再哭了。」她慣常地勸著。「桃兒怕您身子受不住,要昏厥了。」
鳳公主听了,身子一震,緩緩抬起臉來望著桃兒,那蓄滿了哀傷的雙瞳,是桃兒不曾見過的眸色,殷紅如血,桃兒不禁慌得退了一步。
「不……」金鳳搖頭,干澀道。「我再不會昏厥……」她喘息著,像是受不住巨大哀傷般的戰栗。「我好了,我已經可以用力笑也可以痛快的哭,桃兒,我再不會輕易昏厥,我已經好了──」她激動的緊抱懷里的人。「是他治好了我,是他……」金鳳忽然揪住桃兒衣裳,目光濕潤,聲音無限淒酸。「可我現在恨不得能眼楮一閉昏過去,不要這麼清醒!我情願長睡,讓這只是一場噩夢……我……」她合上眼痛心呼嚷。「我殺了他、我太可惡,我太壞了……我簡直是惡魔,簡直該死!」
桃兒驚懼的撲過去抱住鮑主。「別這麼說、公主,您別這麼說,您不是故意的,這不能全怪您,這是意外,是意外!」
「這不是意外……」金鳳顫抖地任桃兒死命抱著。「是我太任性,妄想留住一只蒼鷹。」她痛心的領悟,她恨不得殺死自己,她哭吼。「可我沒有那麼大的天空,是我的自私害死他,是我該死,我蠢,我太蠢了……我得不到自由就想拉著他作陪,我簡直太壞了!」
「公主……」桃兒的心仿佛也被公主哭得碎了。「桃兒求您,放過自己吧,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既然事已至此,您就別再折磨自己了,桃兒求您……」
金鳳仰起臉,睜開空洞的眸子,看著曙光從密雲里透出臉來,仿佛又看見慕容別岳那張俊美的臉,他那如刀般犀利的盈滿睿智風采的一雙眼眸。
對一個太任性的人該怎麼辦?
金鳳無語望著蒼天。
就是讓她受傷,讓她學乖。
金鳳抿起抖顫了一夜的唇。
「我是公主,我不會受傷。」
是嗎?
「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她痛徹心扉對天空咆哮。「慕容──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
她仿佛看見一只蒼鷹驕傲的飛掠長空。
金鳳揪住心扉。「你……你果然傷透我的心。」
鳳公主的心在這一天,破碎。
第九章
天歷十二年──
邊境沖突日盛,大理王野心勃勃,藉著凝煙公主事件為借口,一邊向皇朝要人,一邊策兵入境,妄想並吞中原。
邊境沖突不斷,蠻人與漢人矛盾相處。
而從遙遠的天京傳來人民擁戴鳳公主的消息,這些消息不斷的涌向邊境,傳到了慕容別岳耳中,全化做寬慰的笑。
人們說鳳公主在一場大病中,起死回生。爾後性情大變,不但央求父皇廢除死刑,從刀下硬是救了數千條性命。更慫恿父皇停止二十余種酷刑,減低賦稅,大興佛寺普渡眾生,開放糧倉供難民領取。
人們津津樂道鳳公主的善良仁慈,人們稱頌他們景仰的鳳公主,說她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溫柔親切。
遠在邊境城內的慕容別岳每每听及她的事,總慶幸自己沒做錯,總欣慰自己的決定。她代替他雙手,救活無數人。
醫館內,簾後,慕容別岳安坐案前,他隱身代這兒主事的陳大夫診病。
一條壯臂從簾下伸進來,他垂眼按住脈搏,凝神斂眉,半晌,松手書寫藥方,一直等在一旁的陳大夫立即眉開眼笑地抓了藥方探頭出去。
「喏,去抓藥吧,下一位!」呵呵呵,他笑咪咪坐回椅上。自從這神醫匿名來幫他診病後,生意可是大大興旺,來的病人不管病得多重,這先生都治得好。
一條玉臂從簾下伸進來,慕容別岳緩緩按住脈處,忽然,眼一怔,沒有脈息?難道……他翻過手臂尋上特異的脈處,果然是──驀地,他霍地起身在陳大夫驚呼聲中,扯落布幕,同時心陡然一緊,看見一張……陌生的臉,不是她……
那女子乍見慕容別岳俊美的臉駭住了。「你……你是……」怪了,怎麼不是陳大夫?她臉紅,被那張太過英俊的臉給驚駭得忘了呼吸。
陳大夫忙把布廉掛回,他困惑地覷著慕容別岳。「先生,你怎麼……」
慕容別岳怔怔坐下,他睜著眸子不敢相信,冷汗直直淌下背脊。「是斜飛脈……」和她一樣的脈搏,讓他誤以為是她,以為是她……
立在一旁的抱禧將一切看進眼底,看見向來鎮定的師父竟駭得無法言語。
慕容別岳怔怔坐著,驚訝胸口那劇烈起伏的心跳。仿佛看見她抿著紅唇的模樣,怎麼回事?自己竟一時失了主張?竟如此心悸沖動?他緩緩閉目,鎮定紛亂的思緒,她的影像卻反而更清晰,他惆悵地重重嘆息。
「陳大夫。」慕容別岳起身、撂過黑發,淡道。「今日就到此,抱禧──」他回頭凝視徒兒。「你留在這兒幫陳大夫診病。」
抱禧趨前望著師父。「您要去哪?」
慕容別岳微笑。「師父想上天京一趟。」
「師父要去探望我的小師妹嗎?」
慕容別岳臉色一黯,還是那淡然的微笑。「師妹和我們已經沒關系了,師父只是要上天京買幾味罕見的藥材。」他不改那溫柔的口吻,耐心地同抱禧道。「是針對斜飛脈需要的藥材,方才那姑娘需要。」
「師父……」抱禧猶豫地。「您不順便看看小師妹嗎?已經兩年了,您不看看她嗎?」
他有什麼立場和她見面?在她心中他已經死了啊。慕容別岳模模抱禧的頭,慈愛地輕聲說︰「她很好的,你不用擔心。」
不需見面,知道她很好,這就夠了。
※※※
艷陽下,浮雲變幻莫測,撲朔迷離。
一只高飛的紙鳶,翱翔湛藍天空之間。
紙鳶間渺小的雀兒仿佛已經被雪海和艷陽吞沒,仿佛已經自在地高飛遠去。
藍天底下,鳳公主微笑地抓著細繩操控著紙鳶。
那些陰霾的過往仿佛在她璀璨的笑顏間隱去,淡得仿佛了無痕跡。她仰望高飛的紙鳶,風吹得她滿頭長發如黑綢撲揚。
「公主──」桃兒笑咪咪地守在她身邊。「飛得好高哪!」她跟鳳公主一樣,眯著眼,視線跟著紙鳶。
「今兒個風大──」鳳公主扯了扯細繩。「適合放紙鳶,瞧,它簡直要撲過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