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他!」
猝然,天空驟亮,四面八方涌進早已安排好的侍衛。檐上一列弓箭手上弩。無數火把,重重兵力,滴水不漏地包圍住他們,刀光在火把下亮著寒芒。
暗處,桃兒緩緩步出,向公主行禮。
慕容別岳沉默,一點也沒有驚慌或震驚的表現,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凝視鳳公主。
他還是不改那從容優雅的笑。「這就是你報答救命恩人的方式?」火把的熱焰,燃亮他深邃黝黑的一對眸子。
「是。」她也笑,緩緩地勾起紅唇,霸氣自負地笑。「我要報恩。」她笑得很野蠻,可是在火把的熱焰下,顯得很美,一種放縱的美,放肆的美。「所以要招你當駙馬。」她根本至頭至尾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她絕不甘于失敗。
他直視她狂妄的黑眸。「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他清晰字字道。「對付一個太任性的人怎麼辦?」
「我知道──」她嬌媚地笑,挑眉道。「就是讓她受傷。」她很得意很任性沖著他笑,像是在獵著她心愛的美麗的獸。「但是你忘了,我是公主,這里所有的人都保護我──」她笑意加深。「我不會受傷。」
「是嗎?」
重兵之下,慕容別岳只是挑眉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在眾人還沒回神之際,驀地躍上天際,那仿佛是一瞬間一轉眼的時間,眾人一慌,檐上弓箭手立即拉弦。
他竟還是要走?金鳳一驚,見重兵撲向他,刀光劍影在這一瞬間齊閃。
當弓箭手扯緊弦,金鳳臉色一白,大喝︰「慢、不要傷他!」
太遲了!
當慕容別岳忽地躍上檐去襲擊他們,弓箭手驚駭地松手,數把箭射向他──
「不──」那利箭寒光,扎痛她的眼,金鳳戰栗的沖進刀光劍影里。
「小心!鮑主!」桃兒急呼,也沖了過去。
重重兵力猝然慌亂地退開,收刀,全退到一旁。
只見公主抱著那墜落的身影。「不……」她渾身顫抖著驚見慕容別岳胸前插著一枝箭,噴出的鮮血如雨,她眼前是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不!」她按住那殷紅的傷口,企圖止住凶猛的血,她慌張失措六神無主。「不……不……」那恐懼從胃炸了開來,頭皮一陣發麻。望著他面無血色的面容,她怕得要瘋狂。她顫抖著伸手探他鼻息,驀地整個人往後一軟,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仰臉倉皇地望著桃兒。
「我做了什麼?」她抱著他劇烈顫抖,忽然崩潰的仰天咆哮。「不──」不要對我這麼殘忍,不要這樣對我……
當鳳公主那一聲痛心的淒厲的吶喊劃破寂靜夜空的同時,皇城外,一抹孤傲的影子立于月下。
那身影非常朦朧,非常淡,甚至有一些透明,仿佛只是一縷魂魄。
那一抹隱約的影,是慕容別岳的分身。他背對著皇城,听見那一聲慟喊,轉過臉來遙望皇城,夜風淒冷,她的哭哮震得人心碎。
他仰望那高聳的皇城,輕聲低語︰「再會了,雀兒。」他優雅地離去,留下那個正抱著他分身痛哭的鳳公主。
※※※
丑時,忘璣閣內,抱禧小心翼翼守護著八卦陣內安睡著的慕容別岳,陣內每一方位都點了一根白蠟燭。
忽然一陣冷風撲進,蠟燭熄滅。
抱禧立即上前觀視,慕容別岳緩緩睜開眼。
「師父!」他扶起慕容別岳,焦急地問。「公主平安送回去了嗎?」
慕容別岳起身,拂拂身上細塵。「她回去了。」
抱禧幫師父遞來干淨的水盆讓他淨手。「師父,為什麼您不親自送她,為什麼要施法?」
慕容別岳沒說話,他將案上寫著他生辰的紙人拿起,燃火,將之燒毀。
「師父……」抱禧望著師父背影。師父的表情好嚴肅,他不敢追問,方才他親眼見那紙人染了血,這一路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別岳俊秀的臉容凝視著紙人燒成灰燼,他冷冷道︰「東西收拾好了?」
「差不多都好了。」抱禧小聲地問。「這次我們要去哪?」
「離中原最遠的地方。」
「回大理國寺嗎?」抱禧問,師父是法王的孩子。
慕容別岳凝視窗外一輪明月,他緩緩撂過黑發沉思。「不,不回大理。」流動的暗雲,將月色撩動得越發淒迷。她應該還在哭泣吧?早早便算出她不可能輕易放他走,出此下策,他心中亦不好過,總覺得自己第一次對人有了負疚感,第一次覺得自己竟可以如此殘忍。她會為他哭多久呢?她會記取教訓嗎?但願她改掉那任性妄為的壞脾氣,如此她脆弱的身體才能真正平安無事跟她一輩子……
抱禧困惑的凝視師父蕭瑟背影,一向頂天立地的師父,此刻怎麼忽然好似變得非常渺小非常脆弱?而且……顯得心不在焉?
他又問︰「師父,我們要去哪?」
慕容別岳合上疲憊的眼。「我們前往邊境,那里長年戰事不斷,你可以實地磨練醫術。」
「喔。」他見師父緩步離開書堂。師父是為著舍不得忘璣閣才愁眉不展的嗎?
慕容別岳推開門扉踏入客室,就在方才不久前,她還住在這里。
雪白的床單還有她弄亂的痕跡,慕容別岳停佇床邊,垂眼,目光溫柔。他伸手撫過枕上凹痕。仿佛看見她雪白如月的臉枕在上頭,他搜尋著床褥,俊朗的臉容忽然勾起一抹很淡很淺的笑。有了,他伸手,捻起一根細發,雙手將它拉直,在昏暗的視線下仰頭凝視。
他表情莫測高深地注視了一會兒,再抽出預先準備的白帕,將之細心地擱入里頭,裹住。
拉開胸前衣襟,將那束錦帕塞入襟內。
柔軟的發線,仿佛貼著他的心,隨著他的呼吸和著他溫熱的體溫起伏……
背後忽然傳來聲響。「師父。」抱禧走進來。「書冊都裝好了,不過滿櫃的藥材我不知道要撿哪幾種帶走?」
慕容別岳轉過臉來,疼愛的模模抱禧的頭。「當然是撿比較罕見的藥材,來,師父教你。」他親愛地拉起抱禧的小手。
抱禧忽然抬頭又問︰「師父,你要她的發做什麼?」
他看見了?慕容別岳微微一震,停住步伐,斜臉俯視抱禧圓圓的臉。
「抱禧,師父需要這根細發……」他蹲下來,直視抱禧困惑的眼,微笑地教他。「人一天要掉近百根頭發,而那些落下的發絲,不論是遺落在哪個地方,黃土里或是花溪間,芳草里或是房間枕上……不論經過多少年,不論發的主人離開多遠甚至是天涯海角,要知道發主的健康狀況,甚至是想知道發主是否安在世間?」他眸光轉趨嚴肅。「只要一根她遺落的發,就可以隨時窺知她的生死與身體狀況。你千萬不可以小看這麼一根細發,它永遠隨著發主變幻無常。」他意有所指地道。
「人的感情會變,行蹤居所無常,發卻是最衷心的,永遠和它的主人有著無形的牽連,相存相依。」
「真的?」抱禧不知為何,听了,竟不住一陣戰栗。只要一根長發,竟可以永遠知道一個人是否安在,是否健康,這太玄妙了,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為什麼江湖術士可以藉著人的發施術,就是這個道理。」
抱禧忽然捂住胸口,眼眶竟然濕了。
慕容別岳拍拍他面頰。「怎麼了?」
「我覺得好可怕……」他難過的紅了眼眶。「師父,你千萬不要教我怎麼看發,我不要學這個。」他哽咽地。「想想我若是懂得辨識發相,發現在乎的人其實已經死了,而我連那人在哪都不知道,多可怕……多傷心,要看見發相知道她著涼了、生病了……天涯海角……也幫不上忙,這會有多著急?多難過?我覺得這門學問一點都不好,要是我……我情願永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