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讓我看?」他問,好整以暇的掏出根煙,餃在嘴上。
她哼了聲,「我為什麼要讓一個批評我作品的人看?」
「你對自己沒信心?」
「誰說的!」
她被激怒了,真單純。他勾起唇角,「很好,那讓我看吧,用行動反駁我說的話比在這里鬧別扭有意義吧!」
听他的口吻,仿佛她僵在這里多幼稚似的,亦仙婭忿忿不平的撇過臉,「請慢慢參觀。」
川島彥次郎叼著煙,手插口袋,吊兒郎當,在她畫室中像是漫不經心的走著,久久不發一語。
亦仙婭拿了個盤子給他當煙灰缸,可他夾著煙,走到哪煙灰撢到哪,她氣得想踹他,他佇足在她剛完成的那幅畫前,眉頭鎖著,唇上咬著煙,煙頭燃著星火,燻著畫,她氣極,伸手奪下他的煙,用力捻熄在盤中。
「這里是禁煙區。」她瞪他。
他忽地一笑,眼神了然,「你是心疼畫呢?還是心疼畫中的男人?」
他的問題擾亂了她的心湖,亦仙婭避開他懾人的目光,不答反問︰「你還要看多久啊?看完可以滾了吧?」她下逐客令,亟欲掩飾心中的虛弱。
川島彥次郎眼神照照的望著她,「亦仙婭,我小看你了。」他踱步到她身旁,盯著她,「我收回之前所說的話,你下午還有事嗎?我想請你吃飯。」
事情的變化也太快了吧?!亦仙婭好笑的說︰「喂,你太自大了吧!前一刻把我批得一文不值,現在卻約會我?」
「自大?嗯,很多人都這麼說我。」他聳聳眉,司空見慣的模樣讓她發噱,他指指畫,冷不防的又問︰「你愛他?」
要說川島彥次郎的外表,就活像個邋遢的痞子,可他卻三番兩次的直搗她心中最軟弱的一塊,亦仙婭眼神有些黯淡,她還是沒回答,但他早看透。
「這七幅畫,由淺漸深,看似沒關系,其實說的是同一個故事,我看著這最後一幅,心中總覺得悲傷起來,你愛的那麼惶恐嗎?」
亦仙婭凝望著畫中的明歆火,不語。
他莞爾,「你看起來是個很有活力的女孩子,怎麼老是畫出悲傷?楚倩是這樣,這七幅又是這樣,不像你的個性。」
因為她已經習慣燃燒快樂。但點亮的卻總是悲傷,愛情為什麼會讓悲傷?卻又無法自拔。
沉默了會,川島彥次即又默了根煙,與她一同望著畫,他悠悠的說︰「你不該畫他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會想要撕毀關于他的所有,愛得越深,記得越真切,越恨不得忘掉,卻越抹不去。」
他伸手在她手中盤子撢煙灰,她看著那紅色星火,驀地,眼眶刺熱,她愛他的熱度也有一天會這樣嗎?燃成灰,落入塵土,一點重量價值都沒有。
他看著她,接過她手中的盤子,亦仙婭掩住臉,淚水緩緩淌著,他沒說話,默默抽著煙。
川島彥次郎告辭,臨走前,他說︰「你可以拒絕和我吃飯,不過有件事希望你考慮一下,下個月我和一些朋友要去西班牙,去費格拉斯參觀達利博物館,如果你願意就一起來吧。」
那天夜里,她開燈打亮蒙塵已久的臥房,她呆呆佇立在房門口,有一瞬不敢走進去,那是一個心碎女人的房間,里面有著一個令人心碎的現實。
「怎麼了?我叫你好久,你都不回答。」明歆火來了,站在她身後,攬住她的腰,嗅聞她頸上淡香,她感覺一陣搔癢。
「這是我媽媽的房間,她也是一個畫家。」她回頭對他一笑,領著他走進房,像是在探險,她的聲音很緬懷,「我媽媽很愛我爸,她曾經在這房間畫了無數張他的畫像。」
「優塔莎說你從沒見過他。」他說。
「我是沒見過他啊。」她手指撫過斑剝木架畫器,「我媽不讓我看那些畫,她臨死把他的畫相都撕了,撕得粉碎,拼貼在牆上。」
她拉開牆面白布,灰塵撢起,她猛咳,布幕下,紊亂的碎片略微枯黃,但那色彩依然清晰,原不相屬的碎片重新拼成一牆畫,超現實主義的構圖上,原野中央,一個赤果的男身,卻沒有臉。
明歆火有些被震懾住,男人的頭部是空的,裂開一個好大的洞,亦仙婭的母親在洞中拼出一根燭火,一根被吹滅的蠟燭。
那根蠟燭,她曾經為他點燃火焰,但燭火還沒燒完,火就滅了,她對他的愛還在,但卻再也無法持續,因為疲倦了。
「我媽一直到死,都還是愛他的吧。」亦仙婭凝望著牆畫,眼神,「她不恨他,你說,我爸呢?他會怨我媽嗎?」
她投向他的目光欲語還留,他卻猛然驚醒,她會不會也有疲倦的一天,再也無法燃起對他的火焰,到時,他該怎麼辦?
「他難道不曾試著留住心愛的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分開?」他惴惴不安的問。
她一笑,很無奈,「那個賜予我骨血的男人高官厚祿,我媽在他心中永遠排第二,他連我都不愛,他只愛我媽,但只有愛是不夠的,他無法忍受她瀟灑來去,她也累了一直等候。」
他明白,只有愛是不夠的,她是自由飛翔的小鳥兒,愛困不住她的翅膀,但總有其他的方法,他說︰「也許,他們可以像我們這樣見面……」
「能持續多久呢?永遠不會累嗎?不會寂寞嗎?」她打斷他,有些失望。
話問出口,亦仙婭就後悔了,她不想知道他的答案。
才幾天,她就認清自己不是太陽,她沒有這麼多的熱情可以燃燒,她將快樂分給他一半,那空出來的一半卻不斷透出涼意,她害怕自己,原來,她根本沒逃走過,她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明歆火沉默了一會,「我想,他不會怨她,但他會一生去想念她、記憶她、收藏她。」
他的答案讓她心酸,「是嗎?那麼他很幸福呢,因為她卻必須用一生去遺忘他、洗刷他、月兌離他。」
川島彥次郎的話讓她想哭,因為她想起,曾經有個女人也是這麼對待自己的愛情,當時她還小不懂,但現在,她開始懷疑自己,還能為他點亮多久的燭光,她還能這樣默默守候他多久?
第九章
天鼎藝廊順利在台北信義區開幕,亦仙婭的新作和川島彥次郎個人風格強烈的畫作好評不斷,慶祝酒會上,幾名日方代表在台上接受恭賀,鎂光燈閃耀。
亦仙婭站在角落,望著台上的明歆火,他俊雅自信,舉手投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記者恭賀他成為永夜集團總裁,他謙虛以對,她忽然覺得他離她好遠。
這段時間他很忙,常常沒有空來找她,她曾經想要主動和他見面,但明歆火拒絕了,他說不方便。他身份特別,他不方便,听到這樣的話,亦仙婭很想潑他一杯水,罵罵他的自私,但她卻沒有,因為他眼中的光彩震懾了她,他說著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就像個孩子般欣喜雀躍,她分享他的成就,不想潑他冷水,但是,她卻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悲哀。
「你畫的就是那個男人?」川島彥次郎踱到她身旁,給她一杯雞尾酒。
亦仙婭打起精神,俏皮的眨眨眼,「你又知道了?」這段時間他們往來頻繁,亦仙婭已經不像之前那麼討厭他了。
「這是直覺,雖然你用抽象畫法顛覆了他的臉,可是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他一笑,跟她踫杯,徑自喝了口。
她哼了聲,「我還不知你這麼神通廣大,光憑幾張畫就可以在人海茫茫中認出誰是誰,警方該找你去辦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