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好像不是媽媽以前的論調。」從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經常耳提面命,要她懂得走自己的路,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千萬別被感情和男人絆住,沒想到事過境遷,媽媽的想法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唔,山井叔果然做到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不起。
「人總是會變的。」溫鳳笑道︰「我不要你走我走過的路,那太苦了,阿柔,離開他,你還有美好的人生在等著你。」
「可,我走了,你怎麼辦?」眼前的困局猶未解決,未來若還有層出不窮的難題,她不留下來幫忙,心里怎麼過意得去?
溫鳳深深呼了一口氣,「這正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你這趟回來得正好,我和你山井叔打算退休,一起到蒙大拿隱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真的?」這倒大大出乎溫柔的意料之外。「那,黑鳳幫怎麼辦?你不會想把它也一並結束掉吧。」畢竟一口氣要安頓上千個幫眾,並非容易的事。
「當然不,」她神色肅穆的說︰「半年前我就想把黑鳳幫幫主的位子交給立明。」
「怎麼可以?立明叔他居心叵測,而且還背著你耍陰。」溫柔怎麼也不能同意她的想法。
但溫鳳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怒氣。「不交給他還能交給誰?後繼無人,這是黑鳳幫不為人知的窘境呀,唉!女人再要強,再厲害、終究還是女人,黑社會仍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立明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他不服我,不肯在我的統領之下做事,其實他仍不失是個有才干、有擔當的大哥級人物,把黑鳳幫交給他,我和你山井叔才能放心的到美國去。」她將一只密藏在長形朱漆木盒中的黑鳳令拿出,亮給女兒看。
「好諷刺,」溫柔感慨地搖著頭,「立明叔處心積慮想篡謀幫主的位子,不惜要出那麼多為人不齒的小動作,倘若他知道你早就有意讓賢,不知作何感想。」
「是啊,」溫鳳也是滿懷的慨嘆,「我原先還怕他不肯接受,怎知……其實他只要開口就行了嘛。」
溫柔趴在媽媽腿上,沉思了一下,仍是不放心的說︰「立明叔也許真有才干,但到底不夠厚道。」
「江湖是個萬惡的淵藪,不是善良之輩所能棲身之處。」正是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懂了,」她點頭道︰「這就是為什麼龍正義的家人會突然遭到軟禁,那兩個證人為什麼會突然沒辦法出庭。」她母親雖然沒親手做出不法的勾當,卻也沒辦法制止手底下的人做。
「龍正義的行為確實犯了江湖大忌,所以才會遭到嚴厲的報復。」
「立明叔難道不是?按幫規他該受到怎樣的處置,你比我更清楚,若幫主是我,他不但接掌不了黑鳳幫,還要被挑斷腳筋,逐出幫門!」
溫柔言辭犀利,說得正氣凜然,令溫鳳不免一陣驚心。頗有乃母之風呀這孩子。
「而你卻寧可選擇息事寧人,幫里的弟兄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你?他們肯服從嗎?媽媽,你老了,從前的果斷英明到哪兒去了?難道只為了能順利和山井叔雙宿雙飛,你就不管黑鳳幫的死活了?」
幾句話說得她幾乎招架不了。
「你只管安心出外去,幫里的事自有我和你山井叔處理。」小孩子管那麼多干嘛。
「鴕鳥。」溫柔霍地抬起頭,直視著母親。「與其把黑鳳幫交給立明叔,不如交給我。」
「不行。」溫鳳堅決反對女兒的提議。「我答應你慎重考慮接幫人選,但絕不會是你。我要你離開易昊勤,離開台灣,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人生。」
「萬一我命中注定必須在這兒賴上一輩子呢?」她感覺得到體內流淌的正是江湖兒女澎湃的熱血,不管走到哪兒都切不斷她和黑鳳幫血濃于水的關系。
「別自欺欺人了,你離不開的不是黑鳳幫,而是易昊勤。」
第九章
她離不開他嗎?
溫柔回到仁愛路的住處,不斷的反芻著母親的這句話。她和易昊勤之間相處的模式和其他相戀中的男女並無不同,差別只在最初的動機和彼此對感情的態度。
易昊勤是一流的公子,不但把營造得如夢似幻,浪漫且唯美,床第之外,他還會對她掏心,與她分享前塵往事,視她如知己又恨她如寇繳,正是這種強烈矛盾的心理,兩人廝纏得更加難舍難分。
不,難舍難分的是她,他可壓根沒將她放在眼里。今兒在公司,瞧他臂彎里摟著潘玉倩,睥睨顧盼的倨傲模樣,早已視她如敝屣,她還在眷戀什麼?
十二點了,初夏的深夜依然有著涼涼的寒意,本能地將兩手環抱胸前,她下意識地將目光瞟向大門。
期待什麼呢?
就算有朝一日真當上了易太太,那又如何?她受得了三天兩頭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受得了他老兄一不高興就夜不歸營?
傻瓜!你期待的是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吶。趴在椅子上,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得傷心極了。原來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強,還是很脆弱的。
哭完了她搬了張椅子墊腳,把放在衣櫥最上層的行李箱拿下來,開始打包。打包完了,將行李放進衣櫥,她躺回床上,存著一絲希望,等候易昊勤渺小的機會回到這兒來。
一走了之很容易,但她必須為黑鳳幫做最後的努力,萬一山井叔制止立明叔沒有成功,就只有靠她了。雖然易昊勤不見得肯听她的,但好歹總得一試。
清晨七點六分,門鈴終于響起,她興奮的跑去開門。是他,他帶著幾分醉意和滿身的脂粉味,回到她的地方,要求她無條件收容。
她沒精力對他大發嬌嗔,接過他的公事包,接著是月兌下來的西裝外套,她像個任勞任怨而寬宏大量的賢妻,一下子遞茶,一下子放熱水讓他泡澡,忙得團團轉。
喝下杯濃茶後,他總算清醒了些,願意把渙散的目光調準焦距,對到她身上。他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滑到她的腰背處,給她一個吻。
「等了我一夜?」他漫不經心的問。
「唔,我有重要事要跟你談。」拿開他的手,她朝後退出兩步,以便跟他保持一種形式上的安全距離。
易昊勤眉毛微揚,嘴巴微微翕動,這才恍然想起她昨天中午在公司跟他提起過但未說明的事。
溫柔見他臉上沒有排斥或煩厭的表情,趕忙長話短說,將夏立明如何挑起兩派恩怨、如何背地里使陰的種種跟他做了簡略的描述。
「這就是你徹夜未眠,等我回來的主要目的?」他看來頗為失望。
「不然呢?」她又不是傻瓜,放著甜美的覺不睡,為他等門?
他倚躺在床上,兩眼定定地望著她,「你哭了?」
「沒有。」她趕緊把頭轉開,「隱型眼鏡的關系,這個牌子的品質不太好。」
「我不知道你有近視。」他的手重新攀回她的腰,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讓我看看。」
「不用。」溫柔一回頭,那幾個沾在他襯衫領上的口紅印立即躍入眼中,她嫌髒的陡然起身。「我剛剛跟你講的事情,你還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
「條件呢?」他壞壞的笑著,存心捉弄。
「兩敗俱傷對你有什麼好處?」居然跟她談條件。
「我組織里的少年仔多不勝數,死傷個幾十個不算什麼,如果因此能讓黑鳳幫元氣大傷,讓你母親威信盡失,倒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