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歲月轉眼流逝,她不曉得自己是否已然遲暮,麗顏不再,但很肯定安吉拉博士依然倜儻如昔。
「嗨!」安吉拉替她打開車門,牽著她走出車外。「不好意思,這麼晚還硬把你抓出來,要不是剛剛才收到一份寄自非洲的重要包裹,興奮過了頭,也不至于非要你走這一趟不可。」
安吉拉拉著她,走往咖啡廳內靠窗的一個位置,興沖沖的取出一只放在座位底下的紙箱。
「是什麼呢?」樓琳迫不及待地問。
「你猜。」
「該不會是尚未孵化的恐龍蛋吧?」她像孩子一樣雀躍。
「唉,你電影看太多了,真要是恐龍蛋就不能拿到這種公共場所來,會嚇死人的。」安吉拉小心翼翼地打開紙盒,取出里面的泡棉,和一個十分袖珍的小木盒。「打開來。」
「哇!」這麼小一個木盒,里面會放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
「唔。」安吉拉催著她快打開來。
樓琳將小木盒置于掌心,輕輕掀開盒蓋,「是一顆,牙齒?這是……」恐龍的?
安吉拉燦笑的點點頭。「這是慈母龍的恆齒,一共撿到三顆,我特地為你留了一顆,臨走前卻被彼得弄丟了,沒想到他又找了回來。」
「給我的?」所有朋友里面大概只有安吉拉知道她有收集「死動物骨頭」的癖好。「要是被館方知道,你會慘遭開除的。」
「它的學術價值已經利用殆盡,館方保存兩顆就很夠展覽用了。」安吉拉將化石放回木盒內,然後為兩人各點了一杯拿鐵。
聞到咖啡香,樓琳的心湖又是一番波動。
「現在可以跟我談談那個和你閃電結婚,卻不肯好好憐惜你的丈夫嗎?」
「非談不可嗎?」樓琳瑩瑩的目光瞬間黯淡無光地飄向遠處,接著定點在某處——
就在咖啡廳的人口處,走進來一對衣飾光鮮華麗的男女,那女的低低嬌笑,幾乎把半個身子都倚在男人的身上,兩人親親呢昵、旁若無人地在吧台邊坐下。
「看到熟人了?」安吉拉好奇地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唔,」樓琳面如死灰的說︰「那個正在和別的女人調情說笑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
這個臭男人竟然跑來台中偷情給她看。
第七章
咖啡廳里流瀉著優美的音樂,負責演奏鋼琴的是一名溫文的中年男子。
樓琳听出這首曲子叫《和協的靈感》,是她非常喜愛的一名作曲家韋瓦第的作品,然而,此刻她卻沒有絲毫欣賞它的心情,她的整顆心失落得仿佛經年乏人解讀的火車站留言。
是心有靈犀吧,孟師堯和女子低聲耳語之後,忽地抬起頭來,朝她這邊張望過來——
四目在空中交會的剎那,彼此俱是一陣錯綜復雜的感受。
孟師堯很快的把目光從她身上移往一旁的安吉拉,安吉拉趕緊朝他頷首示意。
「我要走了。」樓琳沒有辦法繼續待在這里,一秒鐘都不能。
「我送你回去。」安吉拉很紳士的為她拉起椅子,披上方才月兌下的薄外套。
「麻煩你了。」兩人走往櫃台結賬時,孟師堯也走了過來,他擰著眉凝著眼,悻悼地望著樓琳。
相對無言呵!在這樣的境地狹路相逢,該說些什麼場面話來化解彼此的尷尬呢?
「不跟我介紹你的新男友?」孟師堯嘴角蓄滿譏誚,勉強擠出一抹支離破碎的笑容。
「你誤會了,」安吉拉忙道︰「我是樓琳研究所的老師,目前則是她的同事。」
「噢?」孟師堯顯然並不相信。他走近樓琳,在耳畔低聲切齒的說︰「看來你這些日子過得很逍遙自在。」
「我沒必要在這里听你冷嘲熱諷。」樓琳撇過頭,向安吉拉道︰「我們走吧。」一回身,孟師堯陡地擒住她的右手,力道之大足以讓她骨骸盡碎。
空氣霎時凝結起來,氣氛顯得相當緊張而火爆。樓琳緩緩地,緩緩地抬眼瞪著他,四目再度交會的當口,孟師堯毫不遲疑地射出兩道劍芒,刺得她幾乎無力招架。
他憑什麼?要說有錯,她也並不否認,但他就全然清白嗎?看看他帶著什麼樣的女人,做了什麼樣的舉;動?他有什麼資格譴責她?!
「師堯,」和他同行的女子這時走了上來,「怎麼啦?不是說打個招呼就過來,」
「回去坐好。」他趾高氣揚的口氣,像極了付錢買歡的大爺。
女子見他臉色不對,馬上閉起嘴巴,乖乖的回到椅子上耐心等候。
「如果安吉拉先生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們夫妻有必要找個地方好好談一談。」
「呃,我……」
「把離婚協議書還給我。」樓琳並不動氣,語調一如往昔般低低柔柔。
「會的,等我們把話談清楚了以後。」孟師堯虛偽地向安吉拉賠禮,「先告辭了。」
「安吉拉!?」樓琳無助地呼喚著不知所措的安吉拉,此舉更讓孟師堯怒火沖天。
「孟先生,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
「上車。」孟師堯根本就不理會安吉拉。
「我不跟你走,別忘了,咖啡廳里還有個女孩在等著你。」樓琳幽幽的說。
「擔心你自己吧,我們還有一大籮筐的賬要算呢。」孟師堯強行將樓琳丟進車里,泄憤似的狠踩油門,車子頓時如火箭般駛離麗致酒店。
原本樓琳以為他只是要找個地方,把兩人的關系作個了斷,沒想到他竟直接開上高速公路。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慌張地問。
「回家。」他面無表情的說。
「不要!我的家不在那里,你讓我下車,讓我下車!」樓琳痛哭地拍打著車門,孟師堯卻是一點也不為所動。
「你最好對你的行為有所解釋,否則我不會輕易就饒恕你的。」孟師堯狂傲的口氣,活像一個手握生殺大權,卻毫無理性的暴君。
她啥話也不說,只是流著淚眼睜睜的望著窗外不斷向後疾退的夜景。
「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她的不言不語令他無端地感到不安。
樓琳輕緩過一口氣,面色慘白地朝著黝暗的夜空滑下兩行珍珠般的淚珠。
「我問你怎麼不說話了?」孟師堯忽地咆哮起來。「一個女人無故離家出走,難道不該妥點懲罰?」他都還沒請出家法呢,她就敢哭?
怎麼是「無故」呢?她早跟他知會過了,她要回台中上班的,倘若不是他一味地橫加阻撓,她又豈會用逃的方式離去,這人真是蠻不講理,不可理喻!
樓琳連為自己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他兩人南轅北轍的性情和想法,已注定了這樁婚姻勢必要以離婚收場。
她的執意保持沉默,令孟師堯怒焰高漲到似乎失去理智,他將車速加到極限,一路風馳電掣,狂飆回台北的住處。
此刻車子已停受在車庫內,樓琳卻負氣地不肯下車,孟師堯索性關掉所有的燈光,讓黑暗將兩人吞噬。
「我實在不明白。」樓琳終于開口了,「你有那麼多女友,隨時可以提供你解悶、尋歡的需求,何必非要為難我不可?」
孟師堯無苦口以對。
闃暗中傳來他濃重的呼吐,令人感到隱隱的不安。
「你想知道,和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誰?」
「不想。」樓琳淒婉的說︰「關于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喘息聲更大了,仿佛山雨欲來前的風暴。
倏地,樓琳驚覺左手遭他擒住,整個人霎時被拉進他懷里,唇辦無可奈何地與他緊緊交疊。
淚水再度泛濫她的臉頰,因為他的橫重、粗野,也因論自己的軟弱和沈溺。
「不許哭。」他威嚇著。「我最討厭女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