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幾碟小菜,一壺上品龍井。」
「沒問題!這上品龍井昨兒個才送到,正新鮮!客官真有口福。」
「欸欸。」男子虛應了下,將馬交給跟著步出店門的店小二,旋即拿出一柄玉扇,「唰」的一聲展開,有別于先前的風塵僕僕,這會兒又變成悠閑從容的公平哥兒,在店小二的帶領下,施施步進客棧,落坐靠街道這側的窗前桌位。
打自停下馬,男子瀟灑俊雅的樣貌便已引起客棧中女客的注意,更別提當他坐定位後,接受到多少熱切的目光。
興許是習以為常,男子一面朝投來目光的女客頷首致意,一面又對朝他射出凶光的男客勾起唇角輕諷淺笑,算準多數男客礙于身邊佳人,不敢挑釁他。
想來就覺得有趣。能在同一時間讓佳人芳心暗喜,又把男人氣得咬牙切齒的,除了他範儒鴻外還有誰呵?
就在此時,店小二送來他方才點的菜肴醇茶,此刻正值巳時,客棧來客尚可,店小二頗有閑談意致,「客官是要往哪兒去?」
一個人趕路悶久了,有人送上門讓他練練嘴皮子也好,「江州。」
「那您等會兒不就要到津口搭船,沿長江逆流直上江州了麼?」
「不,我騎馬。」
店小二不解,「客官有所不知,這時節風向正好,搭船比較快。」
「可以的話,我還想用走的到江州,走得愈慢愈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這……」店小二抓抓頭,實在不明白。方才見他騎馬疾奔應該是在趕路,可現下又說要愈慢愈好,「客官,您……」
「你明明曉得眼前有兩個人高那麼深的陷阱,還一古腦兒跳進去是什麼滋味?」範儒鴻打斷他,倏然問道。
這問題好怪哪!店小二猛抓頭,頭上的帽子歪了一半猶不自知,「客官,哪有人看見前頭有陷阱還往下跳的?真要有的話,那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個瘋子。」
咻!咻!分別名為「傻子」和「瘋子」的利箭正中範儒鴻心窩,疼得他皺緊一張出眾俊容。
「那,如果你前頭真有那麼個陷阱,後面又有只老虎追著你,你怎麼辦?」他不死心再問。
店小二偏著頭,想了老半天,困擾的表情終于因為有解而展顏,「這簡單,跳過這個坑繼續跑,直到甩開老虎為止。」呵呵呵,他也很聰明的唄!
啊!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這招?
飽讀詩書,還有舉人功名的他竟然比不上一個店小二的腦袋?前頭有坑,後面有虎,跳過坑繼續躲那只虎不就得了?他怎麼會耍蠢往坑里跳?
「客官?」發生什麼事了?「您的臉色怎突然變白了哩?是菜色不合您胃口還是茶泡得不好?」
「沒、沒事……」
半刻前還精神抖擻、氣定神閑的男人現下正慘白著臉,無法面對向來自謝聰明絕頂的腦袋竟不敵區區店小二的事實。
這事實真、真的太殘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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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有陷阱還往里頭跳是什麼感覺?
若問那個不久前被店小二笑稱「要不是傻子就是個瘋子」的範儒鴻,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
慘!
非但慘,還是無與倫比的慘、慘、慘!
揮手遣走店小二,範儒鴻兀自陷入沉思。
唉唉唉,連三嘆。他這回接下的差使竟然是帶他未婚妻上長白山尋藥!
他二十歲離家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要逃婚麼?
結果……唉唉唉,再三嘆。說到底,他不過是從谷展笄這個坑,跳進趙柔柔那個洞,處境大同小異。
大同--一樣關乎他終身大事。
小異--谷隈笄不是他的未婚妻,趙柔柔卻是經父母之命訂下,名正言順、有正字標記的未婚妻。
「這全都要怪爹。」獨坐窗前,範儒鴻啜口茶,又嘆又吁。
若不是他老人家當年與江州名儒趙洵之相談甚歡下,訂了這門親事,他何來未婚妻?
而且,那一年,趙柔柔不過才十一歲!
自己的未婚妻還是個小女娃,對二十歲的他來說,真個是青天霹靂。
在雙親決定接受趙洵之的邀請,借居趙府之後,他也見到了那位小小未婚妻。
初見到面那一瞬間,他的確驚艷于她精致美麗的相貌;但兩刻鐘過後,她嬌蠻刁鑽的脾氣便將她的美麗破壞殆盡,那脾氣實在讓人受不了。
他從來不打女人--至少在遇見她之前,他沒打過女人。
當然,若將十一歲的趙柔柔歸類為「小女娃」,他依然能維持不曾打過「女人」的優良紀錄。
不過事後他也立刻遭到現世報,被趙柔柔那兩顆又圓又大的眼楮里決了堤的洪水給滅頂,他的衣襟沾滿她的眼淚涕涎,一樣沒好到哪兒去。
甚至,還賠了自己最鐘愛的隨身玉玦,才平息那娃兒魔音穿腦的嚎啕大哭。
「六年過去,不知她現不是何模樣?」範儒鴻低聲自問。
但這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聰明如他,很快便推敲出答案。
如果沒有意外,趙柔柔能長成婀娜娉婷的美麗女子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他只消運用自個兒高超絕妙的想象力,將記憶中的童顏添點年紀、小圓球般的身子拉拔些高度,即可描摹出趙柔柔現在十七歲的樣貌。
還有,她左眼眼尾處有一顆紅痣!
就在這時,店小二的吆喝聲響起,引起他注意。
「小鮑子,來來來!歡迎來到咱們江平客棧,您要打尖?住店?江平客棧應有盡有,有好酒、好菜、好客房,歡迎……」
「不了。」細女敕的聲音來自背對範儒鴻的小鮑子,「我想問路。」
天爺!店小二差點軟了腳。這、這公子的聲音怎麼那麼……撩人?對!就是撩人!
「小二哥?」
店小二再一次軟腳,「我、我說小鮑子,您、您別折煞小的了,您是要問路是吧?」
「是的。請問欲往北要往哪兒走?」
天,這種聲音怎麼會在男人身上……店小二惋惜地想著,邊道︰「沿著大路這麼直直走就是了,這個方向就是北方。」手指著北方。
「多謝。」再一次,柔細的聲音道著謝。
範儒鴻的目光緊盯背對他與店小二說話的瘦弱男子;事實上,他的注意力打從听見這不像男子該有的聲音後,便一直落在這人身……不,是背上。
從背影打量對方身形,他愈肯定這不是公子,而是姑娘。
下一刻,她轉身欲離開客棧,露出左邊側臉,眼尾下的紅痣令他瞇起眼,仔細地瞧著。左眼眼尾處的紅痣……
「不會吧,這麼巧?!」範儒鴻低呼。
在他恍惚的片刻,女扮男裝的姑娘已步出客棧,朝他落坐的方向走來,那一張美麗的臉蛋讓他更相信自己的推斷。
現在,只差求證了。
須臾,對方已來到客棧窗前,範儒鴻以經過窗邊的人所能听見的音量,試探地喚了聲︰「趙柔柔?」
「嚇!」經過窗前的人兒倒抽口氣,腳步一頓,轉首看向窗內。
「範、範儒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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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客棧的窗邊飯桌再多加一人,範儒鴻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對面多了個被自己強拉進來的瘦小鮑子……不,是女扮男裝的瘦小女子,也就是他那父親大人訂下的小小未婚妻。
而意外見到人,一時片刻,範儒鴻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與她打招呼。
這對並不算相當熟識的未婚夫妻沒有太多交情,突然會面,最適合的只有因尷尬而凝成的沉默氛圍。
在店小二送上追加的菜肴後,趙柔柔立刻動箸大啖,從頭到尾,只有跟店小二點菜時才開口,與自己未婚夫婿的對話倒是還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