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紅影隨著高亢的呼喊,直往黑影奔去。
與薛霞飛騎馬並行,一邊談天,沈宜蒼听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停住說到一半的話。
「有人叫你。」薛霞飛也听見了。
兩人的視線循聲移向前方,一道紅通通的身影像火球似的,朝兩人奔跑過來。
「三──哥──啊──」由遠至近,聲音逐漸清晰。
「是蓉兒。」沈宜蒼笑說。「就是她這一聲‘三哥’,讓我失手摔壞白玉觀音,不得不前往西域尋玉。」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非小妹這聲「三哥」,他也不可能遇上薛霞飛。
沈宜蒼微笑,迅速翻身跳下馬背,雙臂大張接住撲向自己的小火球。
「噯,才多久沒見,你變胖不少,三哥都快抱不動了。」
「三哥、三哥!」沈蓉蓉開心地大笑。「你這一出門,四、五個月不見人影,想死蓉兒了!早知道這樣,蓉兒就跟三哥一塊兒去找那個什麼玉的。」
「別鬧了,蓉兒,前往西域這一路可不輕松呢。」輕捏小妹鼻頭,他笑著走回停馬處。「來,霞飛,見見讓你狂飲飛醋的蓉兒。」
吧嘛還提這事兒!薛霞飛別扭地嘟起嘴。
「三哥,她是誰啊?」沈蓉蓉好奇地睜大眼。
「是……」他低頭跟小妹咬起耳朵。
沈蓉蓉眼楮為之一亮,落在薛霞飛身上的眼神變得異常興奮。
他跟她說了什麼?薛霞飛緊盯著他,沉默地看著他單臂抱起沈蓉蓉一塊兒上馬。
身上多了一個不算輕的重量,並未影響沈宜蒼動作的流暢,足見這趟遠門非但增長了他的見識,也讓他擺月兌文弱書生的形象,體力大增。
「霞飛姊姊!」沈蓉蓉熱切地向薛霞飛自我介紹,「我是沈蓉蓉,大家都叫我蓉兒,是我三哥的妹妹。」
「你當然是你三哥的妹妹,要不這聲‘三哥’是叫假的啊?」薛霞飛應得有些意興闌珊。
沉浸在返家的喜悅中,沈宜蒼並未發現她的不對勁,策馬徐行,邊與小妹談笑。
片刻,三人兩馬停駐在尚書府前。
「大頭兒!」
乍听華美的府院前,打扮光鮮亮麗的中年美婦大聲喊出這名兒,薛霞飛險些摔下馬背。
大、大頭兒?她往身邊人看去。「大頭兒是誰?」
沈宜蒼嘆口氣,沒想到返家的喜悅來得快、去得也快,親娘充滿思念的呼喚,將他從游子歸鄉的喜悅中拉回現實。
「大頭兒是我的乳名。」
薛霞飛低落的神情總算綻出一點興致。「喲,大頭兒啊。」
「霞飛……」除了娘,她是第二個能讓他大嘆無奈的女人。
「你──」好不容易逮到糗他的機會,薛霞飛正要開口說話,未料思子心切的沈海夫婦擠上前,將她擋了開來。
見老爺、夫人這麼激動忘情,下人們也紛紛跟進,一轉眼,薛霞飛與沈宜蒼中間已隔了一堵人牆。
「大頭兒!」李玉如激動莫名,伸手抱住愛子,隨即又退離幾步打量。「讓娘看看,我心愛的大頭兒這趟出門是不是瘦了?」
「娘……」他倒覺得這趟路讓他氣力增進不少,身體強健許多。「我很好,您別擔心。」
「這樣哪叫好!你看你,又黑又瘦的,這怎麼得了?!」
「宜蒼回來應該開心才是,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沈海勸道,怕妻子又翻舊帳找他麻煩。
「還說呢!都是你的錯。」
「是是是,夫人,千錯萬錯都是為夫的錯。我們進去吧,宜蒼長途跋涉,一定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沈海握著愛子肩頭,以子為榮的心情在這簡單的舉動中已充分說明。
這話提醒了李玉如。「是啊,瞧瞧,我高興得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走走走,娘已經讓廚娘炖了不少補中益氣的藥膳,還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色,快!先去梳洗干淨,瞧瞧你這身灰塵,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啊……」牽著兒子的手,李玉如在僕役前呼後擁下走進尚書府,興奮得忘了招待與沈宜蒼同行的人。
所幸,趙福還算細心,注意到這位與年輕主子同行歸來、一身江湖打扮的陌生女子。
「姑娘是──三公子的朋友?」
「嗯。」薛霞飛悶悶地應聲。她整個人籠罩在無法言喻的落寞當中,沮喪得連理人都懶。
愈接近南京城,就覺得他離自己愈遠,疏離的感覺始終隱藏在心中,直到方才人牆阻擋,隔開些距離,這種感覺才真正鮮明起來。
從西安到南京這一路上,沈宜蒼還是沒有告訴她,送回羊脂白玉後有何打算。
也許他的冷落就是答案吧,她想,而這念頭差點逼出她的淚。
噢,她討厭死他了,可惡的大頭兒!
「你說什麼?!」沈宜蒼遞交銀票的手在中途一頓。「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生怕對方反悔,趁他還在錯愕的呆滯狀態下,薛霞飛搶下那一千兩的尋玉酬金,一跳退到兩尺外。
「我說我要走了。」想了五天五夜不得安枕,到第六天,她終于做出了這個重大且嚴肅的決定。
與其被人趕,不如自己先識相地離開。
沈宜蒼幾個跨步,展臂直接將人摟進懷里,牢牢抱住。
「你要走到哪兒去?」
這些天他為了找玉匠雕觀音像之事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在百忙中抽出空檔與她見面,一解相思之苦,沒料到她竟然丟出這句話,砸得他眼冒金星。
「我會先回西安將酬金交給玉兒,再看有沒有差事,如果沒有,就四處游山玩水,反正真有差事,玉兒會以飛鴿傳書通知我。」
接收到她含幽帶怨的目光,沈宜蒼以為她在鬧性子,怪他這些天冷落了她。
「這幾天我忙著找手藝高超的玉匠,所以抽不開身來找你,想想看,千辛萬苦找到一塊美玉,如果沒有雕工卓絕的玉匠,豈不遺憾?」
「那是你的事。」
「你在怪我嗎?因為我冷落你?」他低聲喃問,俯身親吻她額角。「別生我的氣好嗎?」
從來不曾如此呵寵一個人,獨獨只有她,就是在意她的喜怒哀樂,絞盡腦汁只為博得她展顏歡笑。
可惡!薛霞飛抽抽鼻子,暗罵自己太沒用,被他抱在懷里、听見他溫言軟語,鼻頭就開始泛酸,眼眶就莫名發熱,真是太沒用了!
「霞飛?」
「誰敢生你的氣啊?風流倜儻的沈三少!」口氣之酸,相信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來。
「不然你在生誰的氣?」
「我──我才沒生氣。」前天的事……算了,就當沒發生過吧。
沈宜蒼盯視她半晌,突然開口︰「听趙福說,前天我爹娘找你?」話一出口,他立刻感覺到懷中人背脊倏然繃緊。
不能否認說沒有,薛霞飛只好半真半假地說︰「是啊,尚書大人和尚書夫人對江湖趣聞很感興趣,所以找我過去泡茶聊天。我們聊了一個下午,賓主……賓主什麼來著?」
「賓主盡歡。」沈宜蒼的聲調轉冷。
正努力扯謊的薛霞飛一時听不出,故作愉快道︰「對對,就是賓主盡歡。就說嘛,我說我有當說書人的天分,偏偏你跟玉兒都不相信,淨是笑話我。」
「我不知道我爹娘背著我跟你說他們有意為我安排親事,娶某某官家千金這檔事,竟然能讓你這麼開心,開心到決定離開我。看樣子你們前天的確聊得非常愉快是不?」
耙瞞他,還騙他說什麼賓主盡歡!
怒氣直沖心田,他氣她,非常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