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閉上了眼,她沒看到百里雪朔眼底的深意。
她知道百里雪朔轉身走了,踏在雪地上的腳步又重又大。
她木然的抽出腳來,白緞鞋早就濕透,一步步邁向不遠處的湖。
那湖水由什麼海曲曲折折引來,因為是活水,湖面上只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隨便丟顆石子也能撞出個洞來。
「爹……紫陽……」
她在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明明她都躲到這里來了,那些人為什麼不能放過她的親人?
紫陽說得沒錯,她是禍水,只會帶來災難,這張臉好沉重,她也不想沒事生那麼好,別人眼中的美貌是好的嗎?
無數風波生,都因為這張臉,她可不可以不要了?
生無可戀,死又何懼∼∼
她踩下石階,然後發現腳底空了,極薄的冰發出龜裂的聲響,水突破冰層沒上了她的裙子,她睜大眼將整個人投入那波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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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夜寂寂,梨花木的書幾上伏著一回來就挑燈夜戰半個月待結帳本的人,他的臉有些白,還不斷的傳出輕咳。
密密麻麻的數字,一個零頭都要細細斟酌不能錯過;也不過就出門十幾天,這些累積下來的小山是怎麼回事?
剝啄聲輕響,听得出來只是意思意思的敲門,不待里面的人允聲好,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就逕自推門走了進來,也順便替溫暖的屋內帶進來一陣冷風。
兩個大男人分別往火爐偎去,搓著攤冷的雙手,放著大開的門戶任冷風颼颼的卷進來。
百里雪朔認命的起身去掩門落栓。
「好冷啊,這雪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一人霸著一盆爐火,隨手把虎爪幾上的糕餅往肚皮塞。「老二,你要不要來一塊?」
天下最沒有大哥樣子的就數他百里陌。
百里鳴彧理都不想理的反拈了一塊桂圓糕塞進百里陌嘴巴,他備受困擾了一天的耳朵終于得到暫時的休息。
即便從小生長在這里,每年都要跟冷冰冰的天氣奮斗過這麼一回,百里鳴彧就是不習慣,冬天他寧可窩在家,最好是一步都不要出門,可是偌大的家業,又怎麼可能不分工合作。
一個好吃甜食,一個懼冷,那麼百里雪朔弱點在哪?
一時要說清楚,好像沒有。
「吃來吃去還是陳記的桂圓糕最好吃。」舒坦吶,才咽下,含糊的嘴巴對美食無盡的崇拜表現在最直接的贊美里。
必好門,慢吞吞回到太師椅的百里雪朔依舊低頭研究著帳簿上的數字,好像那闖進來的兩個人毫無緊要。
「我說朔官,你怎麼跟老二一樣怕起冷來了?」
百里陌的大嗓門讓他分神的瞄了隔著玉屏風後的事物一眼,抽不冷子放下枯索乏味的本子,抬眼看他兩個兄長。
兩人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也偏過頭去對著描山鳥繪野花的屏風瞧了半天,總算百里鳴彧的反應比那大木頭一樣的大哥好上太多,他抽指比著屏風後面──
「耳房里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你認為是什麼?」壓下喉頭的癢沖出了唇,他喂了自己一口熱茶。
「朔官,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打起啞謎來?」
「我有嗎?」
「我听說你在五里坡遭到暗算,你的臉色不大好,要請木蘭先生過府來瞧瞧嗎?」
「只是有些受寒,跟五里坡的事情無關。」
「受寒?」很難讓人取信的說法。
百里家的人雖然稱不上百煉金剛,可每個人都有一身武藝,而三個兄弟中又數百里雪朔最強,他的強是無底深淵,就連他們也不清楚虛實,這樣的人會被區區邪寒感染,可是奇聞。
「你放在里面的重要東西可以讓我們瞧瞧嗎?」掩不住好奇,百里鳴彧的精神都來了。
「可以,只是要放輕些腳步。」
「知道了。」
哪知道不過片刻,兩個陽剛威武的大男人竟有些步履艱難的走出來,臉色詭異,然後一個箭步搶著百里雪朔剛剛喝過的茶就口的倒。
「尋短見的人是她?」溫茶順入喉嚨,百里鳴彧的聲音才回來。
唉進家門,有人跳湖自殺的事情就傳得沸沸揚揚,大大小小只要瞧見他們就抓著不放放送一遍,安靜的宅子像炸翻的螞蟻鍋,到處都有人交頭接耳,想裝做一無所知都沒辦法。
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傳出去總是難听,不弄清楚等到謠言滿天飛就麻煩了。
「真想不開。」嘆息。
「是誰去把她撈起來的?」
看著又在咳的百里雪朔,兄弟倆你瞪我我瞄你,唉……心知肚明。
冰天雪地耶,身上帶傷還要這般逞強,這種弟弟是不是應該抓起來好好打個幾拳?
「沁香院是我的地方,誰讓你們去了?」挑出一顆清香四逸的丸子捏碎往口里放,再灌茶,百里雪朔待藥丸吞下,終于有空追究事情的根源了。
「咦,你又知道,是哪個大嘴巴說的?」欲蓋彌彰,欲蓋彌彰,要是蓋不過去可不是棒打三十這麼容易了了。
捏著太陽穴。「有人親眼看見你跟大哥進了我的園子。」
布家父子被人殺害的消息鐵定出自眼前的兩張大嘴巴,要不然那個布小春哪來的想不開。
「咦,這你也知道……就知道這姬不貳不牢靠,我三番兩次叮嚀他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而已啊。」到底是誰不牢靠啊……人家隨便說說他自己倒是把人招供了出來,這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百里鳴彧大翻白眼。
他這大哥就算被賣了也會幫對方數完錢才走人吧。
「我們只是好奇嘛,想說去看看你帶回來的女人,哪知道是個丫頭片子。」百里陌不懂,就是個普通的女孩藏什麼藏的?
「什麼小丫頭,她是魔考。」百里鳴彧見解不同。
「我真不明白……那些看上她的人眼楮是不是都有問題。」大哥最討厭思考這類艱深的問題。
「大哥,那是你的眼光‘與眾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豬的眼光也莫過如此了。
「朔官,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鬧出人命來了。」百里鳴彧思前想後,心中有些明白百里雪朔的盤算了。
「她是以什麼身份進百里府,就照該有的規矩辦。」
「要發喪嗎?」
「發。」
「她只是個沒入籍的丫頭,有必要這麼聲張嗎?」
「我就是要讓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死訊。」他仍微微笑,誰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布小春一死,布家三口等于都不存在了。
那麼他們百里府也能回到原來不得罪任何勢力的那個時候去。
稍後百里雪朔開門送客。
百里鳴彧走了幾步後轉頭回來,對著被一圈光亮容納在其中的小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我說老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里雪朔輕吐冷珠子,「因為我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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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綠鶯啼,雨潤水輕春光好,新抽的女敕芽在陽光下閃爍,冬眠里蘇醒的動物勤快的出來覓食,山丘山野生氣盎然,而褪下厚重冬天服裝的人們川流不息的為營生忙碌,也充滿了活力。
蘇州河河水年年流過水岸,滑過曲橋,也看盡人間似水流年。
一只大木桶砰地丟進水里激撞出無數水花,兩只白藕般的雙手用力提起一桶八分滿的水,然後往高高的蘆芒旁邊一放,接著隨意撩起衣擺塞在腰帶上,除下鞋襪,將兩節白女敕的腳泡進冰涼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