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的發出嘆息,她干脆仰天躺下,也不管碎石還是蘆葦草會不會弄一身髒,也不用顧忌已經是個大姑娘的身份了。
出來汲水順便偷個小懶,是難得可以發呆的時刻。
看天上白雲跑來跑去,讓溫暖的陽光在眼皮上跳舞,她好滿意現在這樣的生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變。
精神一放松,說也奇怪,瞌睡蟲很容易就找上門,她迷迷糊糊,可一聲粗礪的喊叫卻讓她驀然清醒,笨手笨腳的跳起來就要往前沖去。
「我說小春你又模魚模到哪去了……」
「我來了,烏大叔,你別叫了。」
跑了幾步,想起鞋襪還扔在地上,趕緊轉身回來動手抓起。
再跑兩步,慢著!她的水桶。
水桶的重量讓她歪了一邊的身子,她沒太大感覺。
沒有花樣變化,就連辮子也不綁的長發飛揚在風中,連一撮棉絮黏在上頭都沒發現,一腳一印的穿過蘆花叢,沒入不遠處的人家。
第三章
一大片巨型的玉材被小心寶貝的放在百里碾玉作坊的大廣場上,周邊圍著作坊老老少少的師傅學徒,各個嘖嘖稱奇。
在蘇州,大大小小的碾玉坊只有多沒有少,單單一條專諸巷的玉工雕匠就可以媲美京城專為皇家制造玉器的造辦處。
一北一南,又以蘇州的碾玉手工業水平最高。
「太漂亮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又完美無瑕的玉料。」擁有二十幾年資歷的玉工愛不釋手。
「听說還是水產玉呢。」學徒不是白學的,基本的認知還是要有。
「是啊,好小子,有認真在學喔。」
「都是師傅的功勞。」不忘拍馬屁。
「強將手下無弱兵,我老烏的人當然不能丟臉。」
玉料是雕琢玉器很重要的原料。
玉料又可以分山產玉跟水產玉兩種。
山產玉較多大件玉料,也就比較不稀奇。
水產玉呢,是從玉河里開采出來的,因為受到清水長期滋潤,質地要比山產玉少有裂紋,重達幾千斤的玉材更是聞所未聞,只要出土,就被內定為貢玉,只有上繳皇宮所屬造辦處的份,民間想分一杯羹,連想都不要想了。
眼前這一大片玉石就算不做任何琢磨,也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玉料的來源難得,產地有限是原因之一,皇室造辦處壟斷又是一層,這片巨石白玉會造成轟動是再自然不過了。
清一色的漢子把廣場塞得水泄不通,這是玉作坊的特色。
雕琢白玉的工序速度極慢,又耗體力,這樣的活兒,只有男子可以勝任,也造成了作坊的陽盛陰衰。
真要說除了廚房里管吃的大嬸們,橫豎還真只有小春一個姑娘家。
年過二十的她是個老姑娘了。
傍在屋檐下的木柱子看熱鬧,原來她也想混進那些男人其中看個究竟的,可是一想到會捱木蘭的罵,只好安份守己的杵在自己該杵的地方。
她安靜的站了會兒,撢撢看起來並不髒的裙子,轉身沿著木造的走廊經過蝠門,跟著擦身過去兩個年輕師傅,點頭招呼人走過去就算了,卻突然停下嬉笑打鬧的步伐,轉過頭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盯著她的背影良久。
「這真是……暴殄天物啊……」長長的嘆息發自矮個子。
斑個也用力點頭,可眼楮瞬也不瞬的瞧著小春轉進另一條小徑,才不舍的收回視線。
一對哥倆好居然學西子捧心望向蒼天。「天老爺是公平的。」
「那麼美麗的小蠻腰跟頭發引人遐思,卻長了張那樣的臉,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每次看見小春都覺得好可惜。」
美人之所以珍貴就因為稀少,要是滿街都是絕代佳人,那跟青菜蘿卜有什麼分別。
「覺得可惜,要不然你娶她唄,我們這些好朋友會幫你豎個長生牌位,保佑你長命百歲,仙福永享。」
很標準的死道友不死貧道。
「仙福?我沒自信每天抱著那張臉睡覺。」
會作惡夢,惡夢過去容易短命,他可是還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呢。
「你要死了!這些話絕對不能讓木蘭先生听到,小心你哪天又月復瀉下痢,他加巴豆給你進補。」
「你以為我像你沒長腦子喔,這里誰不知道木蘭先生護她護得緊,說也奇怪,像木蘭先生那樣的美人怎麼有小春那樣的妹子?」
斑個趁著身材之便用力的給矮子「巴」下去。「一個像爹,一個像娘,你真是蠢得掉渣啊。」
轟然大笑爆了出來……
聲漸遠,粗魯的男人說笑而去,他們以為小春不會听到這些閑言閑語,但是,她就是听見了。
那麼大嗓門,說的是哪門子悄悄話吶。
不過一件事情要是重復的听來听去實在很難有什麼感覺。
她不在意,比起以前,她喜歡現在這張面皮。
碾玉坊的人個個豪爽直接,講話雖然直來直往,比偽君子要可愛多了。
由小院的後門跨進小廳然後到了店面。
後面是玉器作坊,前頭是八寶齋古玩鋪。
有自家玉作坊作後盾,八寶齋的生意在蘇州是第一把交椅,而負責鋪子生意的是木蘭。
她呢,當個跑腿的副手,一直很心滿意足。
「木蘭,我跟你說喔,馬隊從葉爾羌運來一塊重達千斤的玉料,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想你會喜歡的……」話珠子還在舌尖滾動卻戛然終止。
她的聲音不再如珠玉圓潤,就一般女孩的嗓子,平平無奇,既不特別好听也不粗嘎就是了。
待客的酸枝木桌放著兩杯茶,嗯,是好茶,木蘭難得把他的寶貝紫尖白毫拿出來款待客人呢。
圓凳上一個只消看背影她也能猜得出來的人是木蘭,另一個肯定是貴客了。
她屈膝福了福,也不正眼瞧人,轉進小癟台里拿起放在櫃架上的白玉筆洗,用皮革慢慢的摩擦。
她埋頭,一頭青絲垂落在頰旁,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姿態有多嫵媚動人。
那位貴客瞧得雙眼發直,得非常用力的擰餅頭來才能平復瞬間又忘記呼吸的感覺。
他把面前的茶水一口喝光。
「你能采到這塊玉料,真是不容易。」身穿藏青色素袍子的木蘭像是完全沒看到客人的失態,嘴里慢悠悠的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也動手替空了的茶碗續杯。
「呃,你說什麼?」他的從容不迫到哪去了,怎麼好像糊的紙人踫到水一下就散了架。
木蘭的丹鳳眼有趣的覷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小春,笑慢慢浮上他的唇。
「我說幾年過去,你不僅人長高了,制作玉器、品鑒古玩的能力也一日千里,這次又買下葉爾羌玉河的使用權,我想再過個幾年可要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的確,漢代張騫出使西域也只能帶回小部份的新疆白玉,玉料來源始終是他們碾玉作坊最要緊的事,能拿下葉爾羌玉河的使用權非常非常不容易。
不過百里雪朔很顯然的心不在「馬」。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啊,他們什麼時候從玉料跳到其他「不相干人等」的身上去了?
「她本來就在這里,是朔官貴人多忘事。」
「我沒忘……我沒忘記我……討厭她。」
「是喔,還真討厭呢,厭惡到模樣嗓子全都改變了你還是一眼把人家認出來,朔官,你這六年來還真是把她討厭得非常徹底。」倒刮正削,木蘭絕對不會放棄到手的大好機會。
當年他被臨時征召來當人家的大哥、家人,這一當六個年頭過去,而這個禍頭子卻從此像出清了存貨似的窩在他的百里大宅里安居樂業,六年來別說踏足八寶齋,就連玉器作坊也全部交代給他這個大外行,說實在的,沒把它弄垮還真不知道是走了哪種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