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里坡外他被半路殺出來的不明人物給傷了。
百里家三兄弟都有一身足以防身的好武藝,平常幾個彪形大漢也難近身。
會吃虧,要怪他大意沒有發現明暗都埋了伏兵,這才被對方的流星鏢所傷,傷勢無所謂,糟的是鏢上淬了毒,擊退敵人後,為了不讓已經開始蔓延的毒性太快隨著經脈流轉走遍全身,除了咬破隨身攜帶的解毒丸,當下還用小刀劃開傷處將毒素吸啜出來,也因為這樣才有襟上那片驚人的血漬。
老老少少擠成一堆,大家指指點點,對百里雪朔帶傷回來稀奇得要命,心軟的大娘、姨娘們有的抹淚,有的咒罵,將巴望能獲得一口新鮮空氣的人悶得有些變臉了。
「好了,大家讓朔官好好歇著吧,你們沒看到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嗎?」接到通知趕來的威嚴大總管講話涼颼颼的,看不出來任何關心的痕跡。
幾句話比什麼都有效,瞬間百里雪朔的身邊一片淨空。
百里家有三兄弟,老大百里陌,老二百里鳴彧,老三,就這百里雪朔,三人當中他看似溫柔俊朗,和煦好商量,事實上的確也是,總是帶著笑意的臉蛋起碼就比前面兩個戾氣橫生的兄長要討人喜歡,可下人們吃他這一套,也只有大總管姬不貳知道他的骨子里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對于話只講一遍就非要他人絕對遵從,少有商量余地的人來說,哪里好相處了?所以,真的只是皮相騙人。
一待其他人都躲遠了,大總管姬不貳才緩緩向前。
「痛嗎?」
廢話!百里雪朔用白眼青他。
往常他臉色稍有不悅,周圍一干人跑得像鬼追順便魂不附體,不怕死的就只有這個姬不貳,不僅敢風涼話連篇,這會兒那該死的食指還看似不經心的按著他受傷的地方。
我按我按我按按按……
「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得罪武林黑道上的人物,還是不入流的貨色。」大總管唯一的壞習慣就是愛招惹百里雪朔。
通常自命武林風流人物的派別還是英雄豪杰都笨得不屑使毒,只有那些武功沒人好,談不上膽識,下九流混混才會在暗器上淬毒。
碎碎念戛然終止,因為他那突然發癢的食指已經神鬼不知落入他人掌握,稍有動作恐有折斷之虞。
為了不想變成斷指總管,他馬上見風轉舵的息事寧人。「我是關心,怕你要是落得傷殘,京城大批姑娘會芳心跌碎滿地的。」
「去查一下,空山四怪、無敵門最近接了什麼生意。」彈開大總管沒個安份的指頭,百里雪朔吩咐。
「你不止被偷襲了一次?」姬不貳微訝,接著怒氣飛上眼睫。「你居然沒有通知任何人?」
「都擺平了,不需要大驚小敝。」
「不需要大驚小敝?」姬不貳像只鸚鵡的重復,怒氣不降反升。
「姬不貳,你的臉像要吃人。」就因為家里有這麼一只老母雞,不但會把小事化大,一旦惹他恚怒還會沒完沒了。
總而言之,他對百里家有著無藥可救的偏袒就是了。
「當我們百里家的人好欺負嗎?那個什麼空山四怪、無敵門這種听都沒听過的幫派居然敢沖著你來,他們不知道你是百里家的三少爺嗎?」
「所以我才要你去查。」據他揣度,暗算他的人早模清他百里雪朔的底細,這些意外完全是沖著他來的。
「我就讓人去辦。」
「不過這種讓人騎到頭上的事情要是讓兩位少爺也知曉了……」
「只要某個人不要到處去長舌,我相信他們不會有知道的機會。」
啊,長舌,指的是他這忠心耿耿的僕人嗎?
「朔官,這樣說不公平,我的心會受創。」
「你要是讓我知道不該說的話從你嘴巴漏出來,我保證你的受創不只有那顆心而已。」
姬不貳見風轉舵的功夫絕對不輸這間宅子的任何一個人,他眼看百里雪朔抬腳移往內院而去,聲音追了來──
「對了,那個你半個月前撿回來的‘小動物’照你吩咐放在沁香院,自己攬來的麻煩要自己解決,記得有空去瞧瞧。」
一放半個月,他們也很束手無策好不好。
「沒人見過她吧?」
「她那種長相,我哪敢讓她走出院子,會掀災的。」
「總算你沒有笨得太徹底。」
這話當然要小小聲的說,要讓自尊心很強,強到三兄弟都要替他稍微留下顏面的大總管听見,大家又沒得閑了。
「我說你在哪里撿到的人……」話沒能說個齊全,讓百里雪朔冷了幾分的眼色瞪了一眼之後全數咽了回去,什麼叫臉色?這就臉色,他姬不貳平常威風凜凜又怎樣,總是和氣的人一旦變臉才可怕好不好。
「不用你管。」
「我哪敢,只是我這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大總管每天跑腿幫她送飯噓寒問暖,丫鬟的事我都做光了,問一下又不會怎樣。」
他的哀怨沒能獲得任何回報,百里雪朔腳步不停,順著青龍門的青花磚地板往主屋的內院而去。
六院九庭的格局,處處可見別有天地的橋弄亭堂,一進套著一進的小樓別院,而東西南北內外六大院,三兄弟各據兩大院落,倒也相安無事。
灰色的天氣,一堆叫得出、叫不出的奇花異草卻不受影響,遍地開滿馨香。
盡避大宅格局大氣,珍貴的太湖石恰如其分的綴點著每一扇垂花門,他卻視而不見。
扎入他細長眼瞳的是一頭如絲綢飄舞的長發。
那是一頭非常美麗的烏黑秀發。
她高高的昂著頭,入神的瞧著一棵上了百歲年紀的老樹,無瑕的眉毛配著小巧的鼻子,即使大白天的現在,白衣白裙的她整個人如同融化在雪地里的雪人,像是只要一個踩空就將墜入無底深淵似的。
百里雪朔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近。
听到足音,轉過頭來的小春不偏不倚對上他俊逸容貌。
這是第二回百里雪朔莫名斷了呼吸。
第二回說不出心里那令他喘不過氣的感覺。
而這一回是小春真正看清楚他。
他穿著玄色的袍子,袖口一圈黑裘毛,錦制腰帶,一塊玉劍首玉佩垂掛在腰際上,那五只盤繞在雲氣中的螭虎共抓一條綬帶,造型獨特,四肢修長結實而柔韌,頭頂束著一只冠玉,眉目犀利,眼皮下是流光滿溢的黑眸,帶著超乎年紀的深沉。
「不是說好不許出來亂走?」
這種天色她竟然只穿一件單薄的衣裳,湊近一看她面色如紙,美麗的唇沒有半點血色,而一雙眼,該死!才見她眼楮起霧,立刻濕潤了的大眼楮又翻攪起他不該有的情緒。
「對不起,我以為那麼大的雪天不會有誰出門。」瞧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她不禁退縮了下,然而站在雪地上太久,腳怎麼都拔不起來,一下進退維谷。
「因為連下人也都躲在屋子里取暖,所以你在想要怎麼上吊自縊比較容易是嗎?」
小春如被針刺,拔腳的動作完全停頓。
她的臉細細顫抖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讓她握緊早被凍到僵硬的手。
他怎麼知道……她想尋死?
「也許你應該听一下我的意見。」誰會面目如此寧靜卻看著老樹想上吊?
四周安靜得仿佛剩下兩人胸腔中的心跳。
「老樹的枝干很容易折斷,要是你尋死的意志還是很堅定的話,跳下旁邊的池子也許比較不會給旁人找麻煩,而且應該也比較不痛。」他的聲音比一地的雪還要冷。
一陣風來,小春的發雲絲漫漫的鋪開。
她把百里雪朔的話當真了,看她認真考慮的神色他笑容逸去,眼底的冷絕叫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