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輪到布家三口的當口,馬蹄聲雜沓,一列快馬遠遠奔來,轉眼來到城門處,後面跟著的是一頂大轎。
心虛的三人立刻緊縮一起,尤其年紀小的布紫陽更是緊張的攢著小春不放。
「暫停放行!」居高臨下的先鋒勒著韁繩一邊A喝。
「怎麼回事?」少有的事,惹來竊竊私語。
「爹,我們怎麼辦?」小春一顆心被提吊起來,湊近布老爹細細的問。
也幸好他們距離其他人有段距離,要是她那口鶯聲淅瀝被听見,恐又有風波起了。
「看著辦吧。」
也只能這樣了。
六人大轎搖搖晃晃來到城口,轎夫個個筋強肉實卻汗流浹背,可見轎子里的人物塊頭不小。
人被侍候著出來了,衣著俗麗,龐大的身軀,可見是個長年吃好穿好、手腳不動三寶水的大老爺。
衛兵笑臉的迎上去打躬作揖。
「原來是江老爺,您這麼早要出城門收租嗎?」
被人稱老爺的年紀一大把了,趾高氣揚沒把小小的守門衛兵看在眼里,用鼻子嗤人。「我來抓人。」
抓人?這不是他們才有的權力?守門人撓撓腮,看著跟縣太爺頗有交情的大地主大步逼向老布一家三口。
「布老頭,帶著閨女想上哪去?」要不是他事先布了眼線,這個說話不算話的窮酸秀才肯定帶著一雙兒女跑了。
「我……出門訪友。」
被江老爺龐大的噸位一擋,前面的人看不到究竟,只能听見老布喉嚨里頭滾動的字句。
「死老頭還想騙我,出門訪友有必要大包小包?分明是離家出走!」
還敢睜眼說瞎話,當他老爺當假的嗎?
罵人家死老頭,真要說這位大爺的年紀可比老布還要高壽呢。
他浮腫的綠豆眼一溜,瞧見躲在後面的小春,上前就要拉扯。
「江老爺,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有傷您的聲譽。」急忙往旁邊橫跨護住女兒,對于江老爺當眾伸出咸豬手他反感至極。
「哼,她早晚是我的人,我想怎樣就怎樣,誰敢反對!」螃蟹橫著走習慣了,壓根沒把老布放在眼中。
他貪的就布小春這小人兒而已。
哪知老布還沒能反應,一道冷冷的聲音也加入戰場。「什麼你的人,你是老幾?想要人得先問過我才行。」
煙囂塵上,又一股人馬加入,可惜的是這位大角只有打岔的時間,因為同一時間竟然從城門內外各自出現好幾批人,霎時把人閑車馬稀的東城門塞了個水泄不通。
今天是趕集日嗎?大家全湊在一塊了。
老布瘦削的臉緊縮成了苦瓜臉,這些一個個威風凜凜的人馬不會全是沖著他家小春來的吧?
他認真辨識有沒有熟悉的面孔,那個大餅臉的看過,國字臉的……有印象,鍋底臉的,很不幸才不久前的印象,那個誰威脅過要他一手一腳一雙耳朵,那個誰誰說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人是哪條筋壞了,居然那麼有志一同的到齊。
這次,會死得很難看了。
「小春,等一下要是情況不對,你不許回頭趕緊跑知道嗎?」
「我不走。」
「你──不听爹的話?」
「爹,您瞧這光景滴水不漏的,您以為我能逃哪去?」
她是網中的魚,這里七八股人馬各個窮凶惡極,那緊繃得要一觸即發的氣氛已經讓衛兵退退退到跟百姓站成一條直線,不用說也知道這些人物在沒他們說話的余地。
他們不敢招惹,她又憑什麼以為自己有逃走的機會。
老布不再作聲,把兩個孩子圈牢了些。
至于這些陸續接獲線報趕來搶人的英雄好漢,他們不論年紀大小都是老布「未來」的乘龍快婿。
當然,弱肉強食,經過一陣英雄論高低,好漢論拳頭之後,幾個拳頭不夠大,後台不夠強硬的垂頭喪氣打了退堂鼓,不過,剩下的怎麼分配?
他們蜂擁到老布跟前。
布紫陽魂飛魄散,面色呆滯。
小春忍住由四肢百骸直往上竄的懼意,帶著紗罩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前。
大概嫌亂子不夠大,就在眾目睽睽不知道這場鬧劇該怎麼收拾的時候,一陣若有似無的鈴聲傳了過來。
那是一座金輦。
能坐金輦出游的人當今天下只有兩個人。
這……不會是來添亂的吧?
趁著一大堆人目瞪口呆的同時,小春用如同蚊蚋的聲音說話了──
「阿爹,你幫我尋個好人家賣了我吧。」
第二章
幾日前的亂子好像沒發生過,布家低矮的房子在閉門謝客不到六個時辰之後,大鎖重新被打開,一家三口一個不缺的回來了。
相較外面開始落下的新雪,燃煤的油燈顯得毫無暖意。
好幾天過去,作息也恢復原來的樣子,可是在每天無法避免的見面里都能窺看得出不管老布還是小春,就算沒事人一個的布紫陽也能從眼睫眉梢看出驚惶未定。
他們顫顫兢兢,兢兢顫顫。
布紫陽早睡下了,一燈如豆的飯桌上剩下爺女倆。
「小春,爹再問你一次,真決定要這麼做不可?」坐困愁城,一家之主模著四方木桌的邊緣,模來模去,心里的煩躁反應在這舉動上。
「莫非爹有更好的法子?」看似氣定神閑,雙手忙碌補綴著衣裳的小春揚眼望向老布。
「別看我!」穩不住氣息,老布差點要昏倒。
她微微愕然,手頓了頓,依順的垂下頭。
說不出歉然的老布用力的巴了自己一下,「小春,爹不是有心的,你別難過。」
她搖搖頭,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你要長那樣的一張臉,又那雙眼,還生在咱們窮困的人家,小春……請你原諒爹的無能為力。」
他太懦弱了,懦弱得連女兒的臉都沒勇氣直視。
那樣一張春色無邊的臉……妖般的眼……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怎能生出那種無恥的念頭。
小春咬斷線頭,把衣服折好,收進竹籃里,接著瞧了瞧外頭直直落著的雪,「爹,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老布突地哽咽。「你要穿暖一點。」
「您不用擔心我,倒是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看書,把眼看壞了。」
她離開長凳,去拿下掛在牆壁上的簑衣,慢慢穿上後才打開門板,門外一下撒進無數雪花,油燈晃動得厲害,屋子里的一切變模糊了。
門內有她阿爹,門外是無知的黑暗。
「小春……我們不能像沒頭蒼蠅的亂找,這不是好法子。」
「爹,我們往前沒有路走了。」她的身形在這樣的天候渺小得像隨時都會消失的雪片。
老布微微一震,臉上竟失了表情。
是啊,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進退失據,左右為難,他沒有護全女兒的能力,為今之計只能屈從女兒的意思,找一個能保護得了她的男人。
小春一腳踩進了灰色天氣,白茫茫的大地。
看不見前景的黑就像她的未來。
這是此生她替自己作過最大的決定,也是改變了她一生的決定。
他們在雪中跋涉,在雪中等待,在雪中找到了百里雪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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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豐軟,下足了半個月才止息。
蔚藍的天空索然無雪卻冷得可以。
向來安靜的大宅今兒個一早起了騷動,天冷龜縮在各院落的主子們竟都希罕的離開自己的地盤紛紛涌到大廳,只有六角雕花窗外的幾株老梅,經霜的枝丫綻放飽滿的花蕊,不管紅塵俗事獨自芬芳。
大廳的太師椅上坐著面色略帶蒼白的百里雪朔,他外出半月,今日卻帶傷返家,玄色的袍子上有一片干涸的血跡,臂膀上是鏢傷。